第112章 霽月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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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成康垂眸之際,正見齊國安眸光雖虛浮落在自己身上,卻分明穿透了他的身影,似在凝望某個舊影。
    他垂眸斂目,將滿心翻湧的情緒盡數藏進衣袍褶皺間,唯有寂靜如寒潭般在空氣中蔓延。
    等到了葉氏辭靈的那一日,齊國安終於又見到了心心念念的春兒。
    少年額間疤痕已褪成淡紅的印記。雖然單薄身形在素白孝服下更顯清瘦,但他的眼神卻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像淬了寒刃的琉璃,流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堅毅。
    等辭靈結束後,齊國安迫不及待地牽起景春的手,往霽月堂走去。他心疼地伸出手,指尖輕顫著撫過少年額間舊傷,聲音裏浸著化不開的疼惜:“這裏還痛不痛?”
    景春睫毛微顫,微微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落在齊國安的手上,感受著那從掌心傳遞而來的溫暖。
    他看向齊國安的眼眸,霧氣忽然漫上眼眶,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卻顯得有些朦朧。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開始抽泣起來。
    寒風卷著細雪掠過回廊,齊國安摟著顫抖的少年在石階坐下。
    白雪覆滿青瓦,映得滿院素白,倒像是老天也在為這場離別垂淚。
    他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想哭便哭,莫要憋壞了身子。”他輕聲哄著,卻見景春緊咬下唇,生生將嗚咽咽回喉間。
    齊國安默默地看著他,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醫者不能自醫,便和他說了一個故事。
    他恍惚間,似回到多年前一樣。景春還年幼的時候,每至睡前,齊國安都會在他睡覺前坐在他的床邊,輕柔的說著故事,哄著他入眠一樣。
    此刻,他聲音放得極柔,生怕驚碎了回憶:
    “許久許久以前,有個與我們小春兒一般大的孩子,娘親早早就去了。他氣呀,恨呀,一門心思要為自己的娘親報仇,可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呢,所以第一次便敗下陣來。”
    景春在不知不覺間,如幼時般倚在齊國安懷中,迷迷糊糊聽著他繼續講下去:
    “後來,他離了家,踏上漫漫征程,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這一路上十分的不太平,他被暗器傷過,遭人追殺,還中過毒。可他命大,每一次都是死裏逃生,躲過一劫又一劫。”
    齊國安輕輕拍著景春的背,想起了以前的事,繼續道:
    “好不容易尋得一處落腳地,卻不受待見,他也不甚在意。於是啊,他白天受欺負,晚上偷偷練武。曾有一回,被一個大人挑了他的錯處要罰他拉磨,要拉夠大家喝的豆漿才算數。他磨了一圈又一圈,磨了一夜,腰間生生被磨得皮開肉綻。去探路的時候,遭人故意推搡,讓他掉進了狼窩裏。他的背上被抓了一痕,又被咬了一口,還險些要被狼咬斷了手臂。諸如此類,很多很多......”
    “也有個大人,說他做事不認真,讓他去死人堆裏睡覺。他小小年紀,哪經得起這般驚嚇,一邊哭,一邊吐,一邊強撐著入睡。偏偏死人坑裏不知怎的竟有毒蛇出沒,把他咬了一口,要不是有個郎中恰好路過遇到了,他就真的要死在那了......”
    “自那以後,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樣。他在那裏都不敢吃別人遞過來的飯,也不敢喝別人給他的水。任何人給他的東西他都不用,任何人都不信,倔得很......”
    賀景春來了興趣,他仰起臉,眼中終於有了光彩,像泉水倒影的新月般吸引人:“師父,後來怎麽樣了?”
    齊國安見他情緒漸緩,方接著講下去:
    “後來啊,後來他練出一身本事,有了保護自己一身的本領後,再也不怕了。再入死人坑也能安然入睡。但隻要有危險靠近,他不用睜眼便能出手殺掉那些肮髒的東西。再後來,他找到了機會,把那些害他的人全部都解決掉了,最後找到了前進的路,爬上山峰,讓他們再也不敢再這般肆意欺辱了他去。”
    那些算計他的人,終究自食惡果。
    那些人死得十分淒慘,與當初陷害他的手段一樣。有的人腰斷成了一截;有人雙臂被斬,死在了狼窩裏,屍身被狼啃食了個幹幹淨淨;有人莫名被毒蛇咬死,七竅裏都爬滿了毒蛇,讓人看了直犯惡心......
    這些死的人,多是昭國公的手下。
    齊國安在皇宮幾十載,眼光練得十分毒辣,他想到了當時的局勢,對先帝讓朱成康去昭國公所在軍營的旨意感到懷疑。
    當時那些部下死了好幾個,引得昭國公起了殺心,先帝一道密旨如及時雨般下來,這才讓他去了關寧軍。
    後來這老狐狸十分陰鷙,對朱成康用了美人計。
    朱成康在一個村子裏遇到了快被劫匪玷汙的她,他心生憐憫,毫不猶豫地出手相救。
    那女子感激涕零,鐵了心要和她走。最終,她陪他度過了那段最為陰暗不堪的日子,兩個人一起習武殺敵。
    在北丹和大曆的戰爭中,朱成康憑自己不要命的勇猛成功斬下敵方將軍的首級,那女子卻一直有意無意的跟在他的後方。她趁著戰場上的混亂、朱成康不注意的時候向他猛刺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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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刀來勢洶洶,顯然是要置朱成康於死地。
    幸而朱成康那身本領不是白練的,當時他中了北丹的毒箭,才堪堪躲過了那一刀。即便如此,他還是受了傷,在胸口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汩汩流出。
    他事後才知道,當時她要殺了他,是要搶了他的軍功給她自己,或是給昭國公。
    他當時因刺殺而墜了馬,而昭國公一行人卻趁機使詐,讓局勢變得異常危急。
    若不是關寧軍一向以團結著稱,毫不猶豫地以全軍性命護住了朱成康的軍功。加上軍隊裏剛好有聖上的眼線,軍功才不至於落到昭國公的手上。當時朱成康若是死了,隻怕昭國公一族如今勢力更是要權傾朝野了。
    再後來,齊國安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十分特殊,是昭國公的孫女。他那晚聽了朱成康的話,當時氣的破口大罵這老不死的東西,還真是下得了狠手。
    奪命不成,便要攻心,好狠毒的算計。
    齊國安從思緒裏回過神來,握緊景春的肩膀,那雙成熟又溫柔的眼眸映在了景春的眼底:“所以春兒,人過得太順遂,未嚐是一件好事。為師知道你溫和良善,可一個人若無足夠的力量護己周全,這良善偏偏反倒成了弱點。”
    景春心中多日的陰鬱像是厚厚的冰層遇到了暖陽一般,開始絲絲消融,又像是迷茫的人,重新找到了要走的方向,前路開始明朗起來。
    過了幾日,葉氏身後事料理妥當。
    眾人上山,為葉氏新墳上香燒紙。山上的風有些大,吹得人們的衣角獵獵作響,山風呼嘯著卷起紙錢,紙錢在葉氏墳前打著旋兒。
    葉老夫人站在葉氏的墳前,默默地凝視著那座新墳,眼中滿是哀傷和不舍。她枯瘦的手撫過冰冷的墓碑,像是要感受葉氏的溫度,渾濁的眼淚滴在新土上:“我那苦命的孩兒……”
    景春盯著墓碑上的名字,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賀硯江必死無疑。到時候,再讓他跪著下葬,對著母親生生世世懺悔。
    一行人緩緩地離開了葉氏的墳前,留下了那座孤零零的新墳,在風雪中顯得有些淒涼。
    葉氏下葬的第二日,葉老夫人就雷厲風行,葉老夫人便命人抬出嫁妝箱籠。把葉氏的嫁妝和私庫當著景春的麵清點了一下,算盤珠子打得劈啪響,發現竟比當年抬進來的嫁妝還少,她又是一陣氣悶。
    葉氏當年因著高嫁,嫁妝是添了許多的,實打實的五十六擔。如今加起來,也隻剩不到四十擔。
    她又把葉氏的嫁妝和私庫一起搬到霽月堂的倒座房裏,由陳媽媽管著。
    葉老夫人還特意叮囑了景春,讓他以後把店鋪的收益記在賬上的同時,也留一些作為手頭和店鋪流通的周轉銀子,不至於要用錢的時候還要去錢莊上取。
    他跟著兩個舅舅,去把葉氏的鋪子給巡了,順便讓掌櫃和夥計見一見新的少東家。葉氏的店鋪也不算多,這幾年嫁過來為了提防賀大爺,她故意不經營店鋪,所以轉讓的轉讓,租出去的租出去。
    所以隻剩下一家首飾鋪,一家茶舍,賣衣裳的店鋪和一家點心果品的鋪子;賀大爺的鋪子和葉氏的數量都差不多,也有家衣裳鋪子。隻是裏麵另有染布的、一家茶行、一家規模適中的酒樓。
    兩個舅舅又連著幾日都在上京的店鋪巡鋪子、安排人手,把店鋪的掌櫃和夥計全都換成葉家的。手段雷厲風行又妥帖不出錯,一看就是商場上的老手。
    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雖然母親走了,可她留下的東西還是在好好保護著自己。
    葉老夫人臨回江州的時候還對他千叮萬囑:
    “等榮哥兒成親的時候,你一定要過來。不拘什麽時候,隻要是你想回江州了,你就回來,不必事事聽你那祖母的。若是哪日在賀家不想待了,就告訴外祖母一聲,外祖母立馬叫你兩個舅舅過來接你回家。”
    她來的時候太匆忙,卻也給了景春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和一袋滿滿的銀裸子。兩個舅舅也毫不吝嗇的給了他體己。
    景春平日的月例是五兩銀子,往日有葉氏給他打點好東西和下人,他自己又不是愛花錢的性子,所並不用考慮這些。但日後若是要用人,銀子是萬萬少不得的。
    再過兩天就是過年了,今年因葉氏的離世,賀家這個年並沒有多少喜慶的氣氛在。景春正處理著鋪子上的事,葉家來的幾個掌櫃正和他說起鋪子的進賬收益和鋪子的情況,要景春來定奪。
    景春和外祖母派來的吳鈺合計了一下,又讓豐穗核對了賬目和明細,便給那些掌櫃幾個主意。
    吳鈺十分會辦事,他隻聽了各個掌櫃說的情況,便知道要怎麽做了,在身後悄聲提醒景春,讓景春說出來,也好鎮住想起心思、正在觀望的人。
    葉氏的鋪子收益不顯眼,也算不上虧損,賀大爺手裏的鋪子隻有酒樓是賺錢的。等其他掌櫃走了後,景春決定等明天再去幾家店鋪看看情況。
    吳鈺提醒他:“三少爺,如今鋪子的管事和副管事都換了不少人,夥計也換了一遍,都是咱們葉家來的人。您等明日去巡鋪子的時候,莫要拿著之前的賬目去苛責下麵的人啊......”
    景春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畢竟才接手每兩日,你讓他們這幾日整理好這個月的賬目給我,過去的人有虧損有瞞報的都不要緊。”
    吳鈺應諾。葉家的人對於應對欺瞞報虛賬的手段十分厲害,自己爹爹聽了葉老夫人的意思,這陣子來傳授自己,為的就是要替表少爺管好姑太太留下來的產業。
    他拿了豐穗寫的幾份單子交給吳鈺:“這是我與豐穗琢磨的法子,外祖母曾教我如何防莊頭虛報。往後田地收成,達了定額便將餘糧分給莊戶;若遇災年,便免了租金。你且去與常媽媽說一聲。”
    吳鈺眼睛一亮,這個法子不錯,便應諾退下了。
    窗外寒風呼嘯,屋內燭火搖曳。府外爆竹聲零星響起,映得天色忽明忽暗的。
    景春望著案頭密密麻麻的賬目,忽覺母親的氣息縈繞在四周。這一場宅中風雨,他終要學著撐起一片天來。
    豐年等吳鈺回去之後,閃到景春身後,悄聲道:“事情辦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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