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銜桃算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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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嗒" 一聲脆響。
    赤金海棠珍珠簪子跌落在青灰色的磚地上,斷成兩瓣,鎏金簪頭滾出半尺遠,海棠花瓣上的珍珠顫巍巍抖落。
    她猛然抬頭,滿頭銀發隨動作晃動,閃出細碎的銀光。賀老夫人眉峰微蹙,眼尾紋如蛛網般繃緊,眼中帶著幾分不悅,開口問道:"這是怎麽了?"
    春華垂首盯著磚縫裏的簪子殘片,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唇角微動:
    “今日各院婆子聚在亭子裏打馬吊,白英多喝了幾盞梅子酒,散場時都是踉蹌著往蟾花堂走的……”
    她忽然咬住下唇,抬眼偷覷賀老夫人麵色,眼波流轉間透出幾分驚懼:
    “說是廊下燈籠被風刮滅了,她踩空了石階,掉進了西側的荷花池,被救上來時,七竅都灌了淤泥,已經沒了。”
    賀老夫人氣得一手拍在妝花台上,桌麵上的鎏金粉盒都跳了兩跳,琥珀念珠在腕間撞出脆響。
    她轉瞬卻又按捺住情緒,心中卻是止不住的泛冷:“沒用的蠢物!連三兩步路都走不穩,留著也是個戳眼的!”
    話音未落,她忽然眯起眼,渾濁瞳孔裏閃過一絲寒星:
    “你可細細查過?莫不是有人指甲縫裏藏著刀?”
    春華感受到老夫人灼灼的目光,忙屈膝半蹲,袖中帕子絞得發皺:
    “奴婢把各院當值的都叫到穿堂裏問了個仔細,各個都道白英晚上喝多了,周婆子說,白英散場時撞了她的肩膀,險些把她推到月洞門上,二人爭了幾句嘴......”
    賀老夫人良久才冷笑一聲,銀發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慢悠悠道:
    “沒了一個白英,還有平雁那狐媚子,改日再挑個機靈的送過去也就是了,記得仔細著人教導些規矩。”
    蟾花堂內,賀景春正倚著豆綠緙絲杜鵑紋軟枕,食指叩著醫書扉頁,聽著廊外更漏 "滴答" 聲響。
    陳媽媽端著青瓷碗進來,碗中醒酒湯還騰著熱氣:"哥兒且用些熱湯醒醒酒,白英的事已打發妥當,亂葬崗上尋了處幹淨地方。咱們的人手腳都利落,不會留痕。"
    賀景春接過碗,把醒酒湯喝了個幹淨。抬眼望窗外紫藤搖曳,更漏聲滴答入耳,忽然將書重重扣在膝頭,心中不由得有些擔憂。
    他正欲起身外出尋人,門 "吱呀" 推開道縫,豐年推門而入。
    他的肩頭夜露沾濕了粗布短打,發梢滴下的水珠在青磚上洇開小團水痕,發梢微亂,麵上帶了三分氣喘。
    賀景春忙叫陳媽媽將熱好的飯菜擺上桌,豐年餓得顧不上規矩,撲到桌前,捧起碗來便如風卷殘雲,腮幫鼓得像倉鼠。待吃完,他才抹了抹嘴,忽然湊近賀景春,壓低的聲音裏帶著興奮,急切道:
    “三爺,小的看見靈丘都快跑過茱萸巷,都快看到到賀家門口的銅環了。我們剛要衝上去,就......咳咳咳咳咳......”
    興許是吃飯吃得急,豐年咳嗽了好幾聲。
    賀景春遞過杏仁茶,看他仰頭灌下時喉結滾動,又伸手替他拂去肩頭草屑,溫聲笑道:"慢慢說,可是叫人截了?"
    豐年灌了半盞杏仁茶,這才舒了口氣,眼神發亮:“可不是!有一夥人把靈丘強行帶上馬車拉走了。小的就讓幾個夥計們回去,自己悄悄跟著,竟看到靈丘被拖進了慶豐伯府的角門。”
    聽聞此言,賀景春緊繃的肩膀漸漸鬆弛,嘴角微揚,燭火在他眼底跳動,映得眸光似碎玉生煙:"好,好......"
    他忽然低笑出聲,聲音裏帶著冰裂紋般的清冽:“看來四妹妹已經說動了慶豐伯了,餘下便看明日及回門後如何周旋了,且還有場硬戰要打。”
    天麻麻亮時,銜桃居的紅綢被晨露浸得發沉,像團化不開的淤血糊在飛簷上,忽聽得一聲尖叫刺破晨霧,驚飛了簷下兩隻麻雀。
    銜桃居的一個小丫頭原本是沒有跟著陪嫁到慶豐伯府,正按規矩起來打掃。
    等到打掃屋裏的時候聽見了耳房傳來一陣嗚咽聲,原本她隻當是哪個小丫頭偷偷躲在一個地方哭,掀簾進去卻看見賀景媛身著中衣蜷縮在浴桶裏,雙手被細繩捆得發紫,淚痕將脂粉衝成斑駁的紋路,整個人蜷成一團,瞧著竟如溺水的蝴蝶般虛弱,隻剩遊絲般的嗚咽。
    那小丫頭都快被駭得魂飛魄散了,忙上前解了繩索,賀景媛支撐不住,剛被扶著走兩步,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賀景春剛吃了幾口飯,便看到二夫人身邊的玉釵匆匆進來,玉釵甚少來前院,此刻鬢角的銀蝶發簪歪得幾乎墜地。
    賀景春心下了然,筷子頓了頓,麵上卻作疑惑道:“怎麽了,姐姐這般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何事?”
    玉釵勉強賠出個笑來:“三爺,老太太忽然身子不爽,二夫人遣了我過來請您過去一趟。”
    賀景春方要收拾藥箱隨她一起走,就看到姚氏款步而來,袖口繡的喜鵲登寶在晨光中泛著冷香。
    賀景春沒想到姚氏會過來,連忙和她見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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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氏回了禮後,卻叫玉釵去外麵等著,目光落在桌上那碗才動了幾口的蘑菇粥上,忽而輕笑道:“三弟弟且先用完早飯,祖母那邊不急於一時。”
    景春見她眼中別有深意,遂坐下用粥,隻聽姚氏斂了笑意,壓低聲音道:“你大哥哥去上衙了,特地讓我過來和你說一嘴。”
    “今早丫頭在三妹妹院子灑掃,結果發現三妹妹被綁在耳房裏,那身嫁衣也被換了去。她現已暈過去,祖母和母親才叫你過去診治,就怕外間大夫嘴不嚴,把這事捅出去,壞了咱們家的名聲。”
    賀景春一下就站起來,手中湯匙 "當啷" 跌落,濺出的粥漬在青衫上洇開小塊痕跡,又慢慢坐了回去,臉色發白:“為何?”
    姚氏麵上似乎沒有多大的波瀾,像司空見慣了一樣,語氣還是溫和的,可眼眸裏卻帶著冷笑和嘲諷:“四妹妹當真是青出於藍,好手段,這招移花接木做得天衣無縫。”
    賀景春像是被嚇到一般,麵上作擔憂狀:“大嫂嫂,這......慶豐伯會不會為難咱們家?”
    姚氏眼波流轉間盯著他眼底的波光片刻,方搖頭歎道:“這事一時半會還消停不了,現下父親和母親正鬧得不可開交,父親還特意告了假在家。”
    賀景春不再耽擱,提了藥箱,叫了月壺和自己往銜桃居走去。
    一到院子裏,人人垂手屏氣,大氣都不敢出,銜桃居的屋簷和窗戶都還掛著紅綢和貼著囍字,昨日還張燈結彩的銜桃居,此刻紅綢低垂,囍字褪色般透著詭異。
    賀景春一進門,便見賀老夫人扶著拐杖端坐主位,二夫人雙眼紅腫如桃,二老爺則在廊下來回踱步。
    他忙上前見禮,二夫人顧不上往日的貴氣儀態,眼角細紋裏滲著淚,忙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肉,哽咽道:“春哥兒,快去瞧一瞧你姐姐。”
    賀景春任她攥著,看見那雙紅腫的眼睛裏除了淚,竟凝著團暗。
    他忙去給賀景媛把脈,拿著帕子蓋住手腕,見她眼角發青黑,知道是哭了整夜,這才閉眼感受脈搏。指腹觸到她脈象虛浮,又覺腕底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藥氣,便在心中盤算起來。
    二老爺看他閉眼了有一會子,等得心急,忙催問道:
    “春哥兒,如何了?”
    賀景春睜開眼,避開二夫人灼灼的目光,叫小丫頭用竹葉滾了水喂了賀景媛,這才開口:"三姐姐悶在耳房一整日,有些中暑之象,加上她情緒激蕩,又久未進食,身子虛浮受不住才暈了過去。"
    二夫人等人這才鬆了口氣,二老爺卻是把賀景春叫到隔間廂房,眉間皺紋擰成深溝,沉聲問道:
    "春哥兒,你且實話說與我,你三姐可是被人下了藥?"
    賀景春點點頭,他並不打算瞞著二老爺,他在大理寺任職多年,處理過案子,此刻隱瞞反生疑竇。二老爺追問道:“這藥可會害人身體?”
    賀景春直視二老爺眼底的血絲,安慰他道:“二叔叔放心,是尋常蒙汗藥,隻叫人昏睡,並無大礙,不會傷及根本。”
    二老爺閉眼許久,這才長歎一聲:“孽障啊......”
    “砰!”
    門被粗暴的推開,驚嚇得屋內二人回頭看,隻見二夫人滿臉怒容衝進來,指尖幾乎戳到二老爺麵上:"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掐死那小蹄子!何苦留著她糟踐我的媛兒!"
    二老爺猛地轉身,袍角帶翻了博古架上的青瓷瓶:“住口,你在瞎扯什麽!”
    賀景春還在呢,她就敢毫無顧忌的開口。
    賀景春忙找了要煎藥的借口溜了出來,撞上了姚氏。姚氏忙帶他去了門口,叫丫頭搭了爐子,兩個人過沒一會就看到賀老夫人也進去了。
    姚氏給他拿了凳子,這才走上前,眼睛掃過廊下的丫頭婆子們,晨光透過葉隙灑在她眉間,像撒了把碎金,可聲音卻十分冰冷:
    “今兒的事誰要是敢往外透露半個字,我就讓她殘了眼睛,廢了耳朵,爛了舌頭。在賀家做事,若是做不到眼不看,耳不聽,口不語,那我就隻好幫一幫大家。旁的人尊貴我動不得,可你們,我還是做的了主的。”
    她本就是世家嫡女出身,娘家身份比賀家還尊貴,如今府裏大爺升了官,這位大奶奶地位更是說一不二。此刻沉下臉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丫頭婆子們嚇得忙跪下去道不敢,姚氏這才遣散眾人,隻留自己和幾個心腹在門口守著。
    賀景春嘴角微翹,隻是扇著炭爐內的火苗。大嫂嫂偏偏等到祖母進去後才去震懾下人,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
    正這樣想著,屋內忽然傳來瓷器碎裂聲,緊接著是二夫人的一句哭罵:“賀硯清,你想都別想!”
    二老爺的話,像把軟刀子,正剜著二夫人的心肺。
    賀景春知道二叔想要把這事壓下來,二嬸嬸卻是執意不肯罷休,可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飯,再怎麽鬧也是無用。如今最緊要的,是探清厲家口風,維護賀景媛的名聲,再給外頭編個說得過去的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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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大半晌,賀景春留下月壺看爐子,自己把藥端了進去讓丫頭喂下,過了片刻,賀景媛才悠悠轉醒。
    丫頭喜得連忙去稟報,賀景媛眼神迷茫了好一陣,待看清是賀景春,麵上忽而湧起痛楚,但她還是強撐其精神掙紮坐起,挺直了腰背死死盯著他,聲氣微弱卻含著怨毒:“你來作甚,是來看我笑話的罷?”
    賀景春搖了搖頭,溫聲道:“三姐姐,你悶在耳房整整一日,身子虛才暈了過去,我去叫小芽給你拿吃的過來。三姐姐且先用些粥湯,身子要緊。”
    “賀景姿呢?她是不是穿著我的嫁衣,坐在慶豐伯府的花轎裏?”
    賀景春剛轉身要走,賀景媛突然顫抖的問了一句,口氣裏帶著滿滿的不甘和怨毒:“我要殺了她!”
    賀景春隻淡淡撇下一句:“四妹妹如今是慶豐伯夫人,而你......”
    他知道這個人的短處就是看不得別人比自己過得好,尤其是自己看不上的人,現如今對她來說可比剝皮削骨還要難受一百倍。
    這句話瘋狂撥動著賀景媛的神經,利劍戳中她心裏的痛處。她突然崩潰衝到賀景春身後,一把狠狠揪住他脖子上的赤金嵌三色石雕四合如意祥雲瓔珞圈。
    賀景春不防她會從後麵突然發難,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隻覺脖頸勒得生疼喘不過氣,紅著臉劇烈咳嗽喘氣,眼淚都飆了出來。
    賀景媛卻顧不上許多,似失了神智般,拔出發鬢上的赤金百合簪就要往他的麵上狠狠戳去,眼底滿是瘋狂之色,咬牙切齒道:
    “你再給我說那一句試試!我才是慶豐伯夫人!她賀景姿算得上什麽,她就是個低賤的庶女,她有什麽資格當!你們都是賤種,一個兩個見不得我嫁入高門就要上趕著來害我!”
    賀景春反手握住她手腕,指腹觸到她脈搏急跳,卻故意鬆了力道,那簪尖 "噗" 地紮進他下頜。他強忍痛意,將景媛甩在地上,撫著滲血的脖頸怒聲道:“三姐姐慎言!”
    他望著對方因癲狂而扭曲的臉,任由鮮血順著下頜滴在衣領上,忽然湊近,聲音低如蚊呐:“四妹妹已過了門,我要是你就不會鬧事發瘋,若是惹得二叔不痛快,說你失心瘋要送去莊子上,你這輩子便再無指望。”
    賀景媛跌在地上崩潰大哭,恰此時姚氏掀簾進來,見狀驚呼一聲:"這是作何?"
    她快步上前,見到賀景春白皙的脖頸上勒出紅痕,下頜處正滲著血珠,浸到了衣服上。
    這算怎麽回事!
    月壺已經著急的衝上前去,忙要拿帕子給賀景春擦拭包紮,卻被賀景春搖頭止住。
    姚氏不由得皺眉,轉身對著貼身女使冷聲吩咐道:“懷綠,扶三小姐去床上歇著。”
    賀景媛狠狠甩開懷綠的手:“賤蹄子,也敢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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