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君恩含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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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維春和景明,惠風和暢。華清殿錦畫閣內雕梁畫棟間映著晨曦微露,春陽透過雕花窗欞,灑下斑駁光影。
    賀景嫣纖手輕搭煙霞腕間,那蹙金繡玉的廣袖拂過雕花欄杆時,袖底暗紋繡著的春鹿九天紋似被風動,微微晃了幾晃。
    她一雙秋水眸子凝睇著簷角高懸的華清殿匾額,那鎏金大字在春光裏明明滅滅,倒像戲台上晃著的鎏金步搖,看得人眼暈。
    半晌,她從丹唇中逸出一縷輕歎,聲似玉簫裂帛,尾音卻細若遊絲,直往雕梁上去了。
    "小主瞧這匾額做什麽?"
    煙露垂首趨近,鬢邊銀箔蝴蝶釵隨動作輕晃,她聲若柳絲拂水,一麵說著,一麵用茜紗絹子輕拭鬢邊碎發,那雙杏眼卻警惕地睃著廊廡下往來的宮女,見有提食盒的小丫鬟經過,便故意將聲音壓得更低:
    "小主瞧瞧,這都開春了,這殿宇的風水輪流轉,怕不久就要易主了。"
    賀景嫣聞言隻輕輕搖頭,並不接話,隻將鑲著綠鬆石的護甲輕輕叩著欄杆,那護甲上嵌著的米粒大珍珠隨動作微微晃動。
    她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冷冽。
    恰在此時,遠處主殿忽有瓷器碎裂之聲,接著傳來一陣沸反盈天的哭嚎。
    賀景嫣聞聲眼簾微顫,素日裏透著貴氣的眸子垂向階下一株虞美人許久,那絳紅花瓣上凝著朝露,在晨光裏竟似點染了胭脂,又像誰不慎濺上的血點。
    她望著花瓣上的晨露,唇瓣微動,竟在心中默數起來。
    一,二,三......
    "淑妃娘娘薨了!快請陛下 ——"
    恰數到第三聲,主殿方向忽有尖細嗓音劃破晨霧,那聲音似一把銀簪子,將寂靜的晨幕劃開道口子。
    原本安靜的華清正殿霎時如沸水翻鼎,但見宮女們跌跌撞撞奔出來,八幅羅裙掃過青磚地,驚起的塵埃裏竟透著點血色,而黃門內侍亦匆匆在廊間穿梭,腳步聲雜遝如鼓。
    賀景嫣聽了,不慌不忙側過身子,將自己隱在雕花木柱後,正好能把她的身形擋住,那雙遠山黛眉微蹙著,隻透過菱花窗格覷著殿內亂象。
    見有太監捧著白幡跑過,便輕啟朱唇道:"換身素些顏色的衣裳,等會定是有人來喚的。"
    她頭也未回,那聲線平穩如舊日藏在妝奩裏的素絹,不見半分褶皺。
    煙露應聲而去,不多時捧來一身月綠色蝴蝶團花織銀紋對襟宮裝,又給她配了條綃銀十二梨花留仙裙,頭上的飛燕銜珠浮雕牡丹頭麵也換作了溜銀嵌南海珍珠掐絲櫻桃花頭麵。
    當最後一支卷葉紋銀嵌綠寶石的壓鬢剛剛戴好時,另一位貼身宮女穀雨匆匆進來回話,額上還帶著薄汗:
    “小主,淑妃殿裏傳您即刻過去,眼下裏頭亂得不成樣子,連張像樣的桌子都尋不著了。”
    這穀雨原是何昭容宮裏出來的,自煙霞枉死後被宮裏邊撥來伺候,煙露對她很是忌憚,起初總防著她,如今見她低眉順眼,倒也放下些心來。
    賀景嫣聞言隻淡淡點頭,理了理裙角便往正殿去了,那十二幅留仙裙隨步履輕擺,不見半分慌亂。
    待皇帝駕臨賀景嫣宮中時,皇後已將馮淑妃的身後事已料理妥當,天都快黑了。
    裏頭的宮女太監全都退了下去,唯餘帝王後妃二人。
    皇帝明黃蟒袍掃過金磚地時,袍角繡著的十二章紋龍鱗竟似活了般,龍涎香濃得化不開,裹著他身上那股混合著權力與脂粉的氣息,直往賀景嫣鼻端鑽。
    他盯著賀景嫣裙上的銀線梨花,那梨花用的是江南貢來的雪絲線,用南海珍珠串成,在光線下竟似真有花瓣飄落,此刻卻像極了母妃當年常戴的珠串。
    就連腰間攢珠蹙金繡帶的紋路,都與記憶中母妃寢殿的帷帳如出一轍。
    這一身月綠羅裙襯得她肌膚勝雪,恰似當年母妃畫像上那支被露水浸過的白梅,連開敗的姿態都像
    帝王眸色忽然變得幽沉,像是深潭裏投了塊墨玉,忽然抬手撫上她鬢邊的溜銀嵌珠櫻桃花釵,指尖擦過她耳畔肌膚時,那釵上的珍珠墜子輕輕晃動:
    "朕聽聞,你今日親自為淑妃更衣梳妝了?"
    他的聲音壓得低啞,尾音拖曳著,像蛇信子掃過玉石。
    "是。"
    賀景嫣斂衽萬福,護甲劃過錦緞發出細微聲響,動作卻端莊得如古畫中人般無可挑剔:
    “淑妃娘娘到底在臣妾初入宮時幫過不少忙,如今不過是略盡綿薄,些微情分,原是臣妾應當做的。”
    她說著,垂著眼簾瞧著皇帝腰間玉帶扣上的蟠螭紋,那龍首瞳仁原是顆鴿血紅寶石,此刻在燭光下泛著幽幽紅光,倒像滴在白玉上的血珠。
    "倒忘了給你這個。"
    皇帝忽然笑起來,那笑聲裏帶著種如釋重負的詭異。
    皇帝看著她的打扮舉止似乎十分歡喜,竟親自取來一個描金點翠的匣子過來,心情很是不錯道:
    “這是朕在母妃遺物裏尋著的,一對白玉鑲綠石的天鵝振翅貝母流蘇釵,母妃往日最是珍愛了,朕與你戴上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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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執起白玉天鵝釵的指尖泛著異樣的潮紅,那釵子雕琢的天鵝羽翼上嵌著豆綠寶石,在亮光下流轉著冷光,恰似他眸中交織的繾綣與瘋狂。
    賀景嫣行禮謝恩時,長睫如蝶翼輕顫,垂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厭色,起身時麵上卻笑盈盈坐於妝鏡前。
    皇帝親自為她插釵,那對釵觸手生涼,當釵身擦過賀景嫣鬢角時,他忽然頓住手指,用指腹摩挲著她耳後細絨般的肌膚。
    那動作熟稔得令人心驚,仿佛在描摹一件失而複得的舊物,賀景嫣肩頭微不可察地一顫。
    手指觸碰到肌膚之間十分親密,鏡中映出二人相依的模樣,天子龍袍明黃,妃嬪羅裙月綠,交疊在一起,恰似被強行揉碎的水墨畫上誤落的兩筆濃彩,竟有尋常夫妻般的恩愛模樣。
    皇帝望著鏡中佳人,眼裏漸漸帶了點迷離,她那一張臉,那雙眼睛,乃至眉宇間那點似有若無的愁緒,包括身體的每個地方,甚至就連胸口......都十足十的像極了......
    不單是容貌,便是那看似不爭、實則隱忍的性子,連眼底偶爾掠過的怨毒,都像極了記憶中那個人。
    竟是無一處不像......
    這等打破倫常的隱秘念想,竟讓他生出幾分異樣的癡迷,令他心癢。
    "這對釵子原是母妃及笄時外祖所贈。"
    他聲音低沉下去,龍涎香的氣息裹著溫熱的吐息噴在她頸間,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說天鵝畢生隻伴一偶,可後來......"
    話未說完,他指尖突然用力掐住賀景嫣耳垂上的珍珠墜子,那圓潤的海珠被捏得幾乎嵌進皮肉裏,痛得賀景嫣眉間微蹙,卻讓皇帝更加狂喜:
    "你瞧這綠寶石的顏色,多像母妃當年常戴的翡翠護甲。"
    皇帝的臉逐漸貼著賀景嫣的脖頸,在鏡子裏卻清晰映出賀景嫣緊咬的下唇,那搖搖欲墜的自尊讓皇帝輕笑,忽而在她耳邊嗬氣如蘭,語氣曖昧如絲道:
    “朕知道你心裏怨著什麽,可即便你怨毒了朕、恨死了朕,又能如何?朕給予你的皆是恩典,你隻消跪著受了便是,可明白?別人求著朕寵她睡她,可你似乎並無此意,朕何嚐又不知你心裏所想?”
    殿角的鎏金鶴形燭台上,燭芯突然爆出燈花,她猛地別過臉,卻聽皇帝輕笑一聲:
    "怎麽?嫌朕髒了你的身子?"
    他捏著她下頜轉向鏡麵,指腹掐得她顴骨生疼:
    "當年你父親送你入宮時,可是跪著求朕多看你兩眼呢。你知不知道他為了升官,私下見了我是怎麽說的?他求朕念在母妃的情分上多看你兩眼......"
    二老爺一開始就知道賀景嫣十足十的像極了皇帝早逝了的生母賢太妃。
    殿裏響起皇帝荒謬不明的笑,十分輕佻又不屑,賀硯清還是從蘇家那隻老狐狸的人脈網裏知道這件事的。
    賀景嫣垂眸盯著妝鏡,鏡中明黃與月綠的身影交疊成詭譎的畫麵。
    皇帝俯身的姿態帶著孩童般的依戀,發間雙龍飛天獻福紋的金鑲紫英石發冠卻歪斜著,露出鬢角幾縷散亂的發絲,恰似被風雨揉亂的蛛網。
    她忽然瞥見鏡中自己肩頭的陰影裏,皇帝的瞳孔正劇烈收縮 ——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倒像餓狼盯著久別重逢的獵物,連眼白都泛起淡淡的紅血絲。
    皇帝猛地笑起來,那笑聲裏帶著種近乎變態的滿足,震得鎏金燭台都在輕顫,燭芯爆出的燈花如火星般濺在她月綠色裙裾上:"你瞧這眉毛,這眼角的弧度......"
    他突然伸手扳過她的臉,拇指狠狠碾過她的下唇,十分用力:"母妃當年生氣時,也是這般緊咬著唇,連血痕都生得一模一樣。"
    賀景嫣此刻卻被帝王的氣息死死壓製,如同困在琉璃盞中的飛蛾。
    "你瞧這燭火。"
    他指著跳躍的火苗:"母妃走的時候,宮裏的燭芯也是這樣爆個不停,朕總覺得,是她舍不得朕。"
    他的手指滑到她腰間,猛地攥住那攢珠蹙金繡帶,力道大得讓她窒息:"如今你來了。"
    他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廓,溫熱的氣息裏帶著血腥般的甜膩:
    “你說,若是讓你穿上母妃當年取悅父皇與朕的時候,穿的那件藕荷色霞帔,是不是更像?”
    賀景嫣感覺到皇帝的指尖滑向她的脖頸,在她喉結處輕輕畫圈,那力道不重,卻讓她想起前日在百獸園見到的馴鷹人,用同樣的手勢摩挲著鷹隼的咽喉。
    "知道為何朕雖這般寵你,可你這些年卻還是受盡委屈?"
    他把臉埋進她發間,聲音悶得像從甕中傳出:
    "那年選秀,朕正好得知是母後故意支開朕,正好耍了性子折回去,卻看到你站在牡丹花叢裏,風吹起你的披帛,竟像極了母妃畫像上的模樣......"
    “可她在宮裏本就不受父皇寵愛,曾被打入冷宮,又生生的沒了兩個孩子,最後卻被人害得殿內上吊......就連諡號都是朕當了皇帝才給她定的,母妃上吊時,手裏攥著這對釵子不肯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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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指突然探入她衣領,驚得賀景嫣差點叫出聲來。
    她明豔大氣的臉上倔強得隻流下滴淚,嘴唇死死咬著不出聲,強忍著屈辱的眼眸裏是她能為自己守住的最後一點可笑的自尊。
    皇帝觸到胸口那點朱砂痣時,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連這裏都一樣...... 真是老天爺可憐朕,把母妃送回朕身邊了......"
    殿內燃著的正是皇帝母妃生前最愛的玫瑰香,此刻卻與龍涎香絞在一起,香氣的曖昧和扭曲的嚶嚀聲纏繞在一處,在金磚地上漫出一團甜膩而壓抑的霧,如同一幅不得見光的春宮圖。
    果然,賀景嫣聽到他那昏話猛地掙脫開,直直站起身來,在皇帝麵前屈膝下跪,忍了許久,平日裏端莊的聲音裏終於帶了點怒意:“陛下,淑妃姐姐新喪,您還是......”
    賀景嫣的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可話未說完,她卻猛地幹嘔起來,不是作態,而是胃裏翻江倒海。
    她看見皇帝眼中的癡迷瞬間轉為慍怒,那眼神像被戳破美夢的稚童,帶著毀滅般的怨毒。
    但轉瞬間,那怨毒又化作一種更詭異的溫柔,他用帕子替她拭去唇角的水漬,指尖卻故意劃過她的舌尖:
    "作嘔?聽聞當年母妃懷朕時,也是這般聞不得龍涎香......"
    皇帝本來這出好戲正演得興起,不想她突然如此,忙喚了貼身太監進來:
    “肖封,就說朕要喚齊國安過來問一問馮淑妃的事。”
    話未說完,賀景嫣聽了,急忙叩首:
    “陛下且慢。齊院判是臣妾幼弟的師父,前番之事臣妾心有餘悸,又尚未理清,牽扯了他總是心裏不安,還望陛下為臣妾另請禦醫吧。”
    皇帝沒說話,他揮了揮手讓肖封退下。
    卻忽然抱起她走向內殿,明黃蟒袍的下擺掃過地上的燭台。
    殿外哭聲愈加劇烈,外頭的夕陽連同殿內的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竟似一幅扭曲的百鬼夜行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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