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風議婚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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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第二日時方寅正,天色未明,賀府二房所在的院落便已人影綽綽。
賀老夫人臥室內,博山爐內的沉水香嫋嫋騰起,如煙似霧,繞著紫檀雕花拔步床的流蘇輕旋,透過妝花綃帳子漫將開來。
三四女使屏聲靜氣,皆著藕荷色比甲,輕手輕腳地掀開錦帳,又悄無聲息地搬來九曲軟藤繡墩,伺候賀老夫人起身。
老夫人早已醒轉,正倚著秋香色軟枕,指尖輕叩著床頭櫃上的雕瓷白玉茶盞。
春華便柔聲細語道“老太太該起了,今日是進宮謝恩的好日子,可不能誤了吉時。”
賀老夫人前些年因賀景嫣封為婕妤時,二老爺晉了官,所以她也被封了個六品的誥命。
老夫人扶著春華的手坐起,此刻她身披藕荷色緙絲錦緞中衣,領口滾著銀線纏枝蓮紋在燭火下若隱若現。
女使們扶著她在雕花梨木梳妝台前坐下,菱花鏡中映出一張保養得宜的麵龐,雖已花甲之年,鬢角已染霜華,然麵色紅潤,一雙眸子卻精光四射,眼角眉梢似笑非笑,透著幾分曆經世事的精明,又藏著些許得償所願的得意。
“想當年嫣姐兒封了婕妤,老二也跟著晉了官,我這六品誥命才算實實在在落了地。”
等焚香沐浴後,賀老夫人由著女使為她梳理銀絲。
她伸手輕撫鬢邊珍珠花鈿,嘴角噙著三分得意,七分矜誇,慢聲笑道,語氣慢悠悠的,雖刻意壓著,卻仍有一絲炫耀之意如茶香般漫出。
說話間,女使們已將誥命夫人的頭冠取來。待水汽氤氳散去,春華持了象牙梳,為她梳理頭發。
賀老夫人對著鏡子,見秋實取來誥命頭冠,便微微頷首,任其將頭發梳起誥命夫人才梳著的山鬆特髻,髻上簪著三株點翠鬆葉簪,鬆葉栩栩如生,翠色欲滴,每株簪頭皆嵌著米粒大的米珠。
四支銀鍍金口銜珠結練鵲釵斜插鬢邊兩兩相對,鬢邊綴著四朵小珠翠花,顫巍巍如帶露海棠,後鬢戴了一隻翠梭球,兩對點翠練鵲簪斜插鬢裏,更用四把喜鵲點翠梳篦進發絲。
頭冠之上,一對銀雲頭連三釵如天邊雲霞,珠緣翠簾梳在後頭輕輕晃動,末了以兩支銀簪固定,整個發髻便如層巒疊嶂般穩重,端的是珠光寶氣和誥命夫人的氣派。
再看身上衣裳,是綾羅繡雲霞練雀紋霞帔大袖衫,衣領處懸一枚鈒花銀墜子,鐲釧皆用素銀,按製不得飾金。下著襴繡纏枝花紋長裙,腰間係一條綠繡雲霞練鵲紋看帶。
她撫著珠翠,對著菱花鏡左顧右盼,眼角笑紋堆起,如春風拂過湖麵
“這衣裳倒是第二次穿了,頭一遭還是去宮中謝恩時呢。”
她摸著珠翠掩不住笑意,等日後自己孫女生了皇子晉了妃位,老二又升了官,到時候自己的誥命豈不是可以再升一升!
她喃喃自語,不由得掩唇而笑,那笑意從眼角一直漫到眉梢,連帶著頭上的點翠簪子都仿佛跟著晃動起來。
說罷她忽又想起老太爺當年的顧慮,不由得輕哼一聲
“老二當年的主意果然沒錯,若不是嫣姐兒入宮,我這六品誥命怕是到黃土裏也撈不著。他爹怕這怕那,總說槍打出頭鳥,當日為著嫣姐兒的事甩了幾日的臉子,何曾想過咱家能有今日蒸蒸日上的光景,可見是多慮了!”
旁邊立著的女使春華見狀,忙屈膝笑道
“老太太說的是!如今修儀娘娘有了身孕,將來誕下龍子,您老的福氣還在後頭呢,誥命怕不是要往上升個幾級。”
老夫人聽了這話,喜得眉開眼笑,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連聲道
“就盼著你這張嘴能說成真話!”
待梳妝停當,已經是卯時正刻,二夫人已經在垂花門口等著了。
因她是五品,所以頭上特髻用了四支銀鍍金口銜珠結鴛鴦釵,正麵綴著的一對珠翠鴛鴦栩栩如生,周圍戴了三朵小珠鋪翠雲喜花壓鬢。
後鬢用了兩對小珠翠鴛鴦釵,冠上一對銀鍍金雲頭連三釵與一把小珠簾梳相互映襯,兩支鍍金銀簪斜插在發鬢底處,又有一對銀腳珠翠佛麵環點綴耳畔,更顯得麵如滿月,體態豐腴。
她的霞帔上繡了雲霞鴛鴦紋,衣領處是一個鍍金銀鈒花墜子,下搭襴繡纏枝花紋長裙,鐲釧皆用銀鍍金。
而二老爺頭戴四梁冠,內著白紗中單,外穿緋紅色繡補子豹子赤羅衣,青飾領緣更顯莊重,腰間素金革帶束緊,赤羅蔽膝垂於身前,藥玉佩隨步履輕晃,白襪黑履一塵不染,神色肅穆,頗具官威。
賀景時則頭戴三梁冠,身著青袍繡白鷳補子羅衣,綠色織盤雕花錦綬帶下結青絲網,兩個銀鍍金綬環熠熠生輝,雖麵帶恭謹,眼中卻藏著幾分英氣。
父子二人相視一眼,皆默默頷首肅立垂花門下,待老夫人與二夫人出得門來,便一同上了轎子,一時間,兩頂轎子出了賀府,往宮中而去。
卯時三刻,長亭居的竹簾已被女使輕輕卷起,院後邊的一池荷花都快開過了,正含著朝露左右搖擺,粉灰花瓣上滾著的水珠,映得廊下晾曬的青梅幹都添了幾分水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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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賀老太爺的忌辰,三夫人在自己的長亭居內,正與管事婆子細細交代
“今日老夫人和二嫂她們午時便會回府,到時候等她們一回來就可以開始祭拜。你們須得早些在祠堂前擺好供桌,再吩咐廚房可以開爐做菜了,尤其那隻鵝,須得收拾得幹幹淨淨,做成老太爺生前最愛吃的胭脂燒鵝,萬萬不可馬虎。”
那婆子躬身應了退下,她便繼續繡著給賀老夫人的生辰禮。
三老爺穿著衙內常服從內室腳步輕緩的出來,見三夫人正坐在窗前繡一架鬆鶴延年的抹額,便笑著走到她身後,伸手拂去她鬢邊沾著的一根絲線。
“大清早的又費眼神,仔細傷了目力。”
他話音未落,三夫人已回過頭,將手中繡繃往旁邊一放,起身和他一起坐下
“方才廚房送來新做的豆花奶,我讓她們溫在銀盅裏,您且用些墊墊肚子。”
他的目光落在三夫人鬢角新添的幾縷銀絲上,心中微歎,麵上卻笑道
“你昨兒個為著昭哥兒的功課又熬到三更,仔細臉上長了細紋,回頭我讓阿玉去南邊兒買些上好的珍珠粉來。”
說罷,竟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捏,惹得三夫人臉頰一紅,嗔怪地拍開他的手
“都多大年紀了,還這般沒正形,仔細讓丫鬟們笑話。”
室內丫頭們都低聲笑著。
三老爺忽然低笑出聲“說起昭哥兒,倒讓我想起明兒六歲那年,非要跟著我去文廟,結果在孔子像前摔了個嘴啃泥,起來還拍著胸脯說‘爹爹莫怕,我替孔聖人捶捶地。’你還記得麽?”
三夫人聞言 “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
“怎不記得?回來還跟他祖父學舌,惹得老太爺笑了半日。如今倒好,一晃都十七了,聽國子監的先生說他文章大有益進,現都在考場上了。”
內室的酸枝木圓桌上擺著一隻青花瓷碗,碗裏盛著嫩滑的豆花奶,奶麵上浮著幾顆瑩白的杏仁,銀匙舀起時帶起細膩的紋路。
他剛用了幾口,銀匙碰著瓷碗發出清越聲響,聞言放下手中銀匙,抬眼問道“怎的又添了鵝,我記著前兒不是備了雞鴨了麽?”
三夫人坐在對麵,接過丫鬟遞來的青瓷茶盞,盞中碧螺春正浮著嫋嫋熱氣。
她淺啜一口,唇角沾了些許茶漬,身旁的秋紋眼疾手快地遞上一方月白繡千葉海棠帕子,她卻接過帕子,先遞給了三老爺
“老爺嘴邊沾了奶漬呢。”
三老爺 “唔” 了一聲,接過帕子輕拭嘴角,目光落在窗外。
院中幾竿湘妃竹被晨露洗得發亮,竹影透過菱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花紋,幾隻麻雀在竹枝間跳躍,嘰嘰喳喳地叫著,倒為平日肅穆的忌辰添了幾分生氣。
“是春哥兒記掛著他祖父愛吃鵝。”
三夫人見他看窗外,便笑著續上話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的彩繪蝴蝶花紋
“說是從他那酒樓裏送過來的,順帶捎了一筐太湖小銀魚說是給咱們嚐鮮,那魚才寸把長,煎來下酒最是妙了。他又知昭哥兒愛吃野菇,特意使人尋了一籃送來。”
她說著,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
三老爺望了望廊下晾曬的竹匾,笑道
“春哥兒這孩子,倒是越來越會討巧。前兒還送了兩壇醉蟹來,倒比外頭館子做得還入味些。”
他目光又落在窗外搖曳的竹影上,沉吟片刻,緩緩道
“母親今日怕是一心記掛著嫣姐兒得寵,未必真心給父親做忌辰,不過是礙於體麵走個過場。你且等她們回府換衣裳的功夫,悄悄把祭品備齊便罷。”
三夫人點頭應了,她見三老爺眉間微蹙,便把自己喝了一口的茶推到他麵前,輕笑道“老爺吃完再嚐嚐這新茶,是前兒蘇州送來的明前茶,沏開了有股子蘭花香。”
說著,用筷子夾了塊棗泥芙蓉糕放在他麵前的小碟裏“這糕是新學的方子,加了點玫瑰露,老爺嚐嚐可合口味?”
三老爺捏起芙蓉糕咬了一口,粉白的糕體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嘴角不由得漾起笑意“嗯,不錯,比前兒的棗泥糕清爽些。你倒是有心,日日變著花樣做點心。”
三夫人忽而又想起一事,對三老爺遲疑著問道“如今明哥兒也十七了,若這次能中了舉人,老爺可有何打算?”
三老爺點點頭,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慢悠悠道“明兒那性子,讀書本就勉強,連昭哥兒都比他強些。”
說到這裏,他無奈地笑了笑“這些年日日盯著他溫書苦讀,我這做父親的也著實厭煩了,若中了舉人,不如外放做個地方官,倒也清淨些。”
三夫人並非不識大體,隻是一想到日後賀景明若真的外任,隻得一年見他一次,不由得拽緊了帕子道
“老爺方才說外放,我心裏總有些不舍,不如妾身去求求兄長,讓他為明兒尋個京中閑散差事?也好讓明兒常伴咱們左右。”
三老爺搖搖頭歎了口氣,看著她的愁容,語氣卻軟和下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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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閑散官職豈是容易尋的?各府世家子弟早就占滿了路子,咱們哪裏插得進去?且如今大姐兒封了修儀,日後若是有那個福氣封了四妃,咱們家中子弟都擠在京城為官,難免遭人惹眼。”
他夾起一塊芙蓉蛋燜豆腐,慢慢吃著,又道
“父親生前一向就不讚同咱們家走得太快,咱們得慢慢積累,須得步步為營,不可冒進才是。隻是二哥向來不聽,非要送嫣姐兒進宮。”
“如今外邊看咱們賀家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更要處處低調才是,否則得了天子猜忌,那可就萬事休矣,咱們得聽老人家的話。”
他又安慰三夫人“再說,明兒那性子,在京裏混官場怕是要吃虧,外放做個知縣,管些家長裏短,倒也樂得自在。”
“話是這麽說,”
三夫人嗔怪地看三老爺一眼“可做父母的,哪有不盼著孩子在跟前的?”
三老爺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等他日後成了家,帶著媳婦一起去任上,也好讓你少操些心。日後等承貫真有本事往前一步入了內閣,到時候明哥兒也可靠著他姐夫沾光,自然能得些照拂,你呀,也不必太過憂心。”
三老爺說罷,又忍不住心生好奇起來“我聽說母親要為春哥兒找人家說親,你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三夫人揮手讓女使們下去,起身取了官帽放在手邊的繡墩上,繡墩套著寶藍色的錦緞套子,上麵繡著兩兩相依的鴛鴦
“是母親娘家嶺州白家的姑娘。說是母親兄長的庶出四孫女,名喚秀蘭,今年剛及笄,母親打算等媛姐兒的婚事辦妥了便去說合。”
她頓了頓,看著三老爺“隻是白家那門風,怕是……”
三老爺聽了,麵色霎時沉了下來,變得十分難看。
賀老夫人的娘家是嶺州的白家,原是個八品小官家,在賀老太爺發跡後,娶了和自己門當戶對的賀老夫人。
他家如今的當家老爺白世昌是嶺州同知,舉家在嶺州生活。白老爺全靠著賀家升官後處處來求這求那的,這才爬到同知這個位置。
白老爺原先因貪汙獲了罪,但是額數不大,還是二哥和自己禁不住賀老夫人說情,這才堪堪保住位置,隻降低了官職。
“我說母親怎麽急著去說親,怕是又想幫襯娘家了。”
三老爺冷哼一聲
“哼,若白家好相與,嫁過來一個女兒也就罷了,偏偏舅舅和舅母眼高於頂,卻日日來求咱們辦事。雖說都是親戚,咱們少不得幫襯一二,可他家小輩在外頭做的混賬事都打著咱們家的名號,他家大姐兒前年說了親,舅母竟要她從咱們賀府出嫁,真是豈有此理!”
三夫人嫁到賀府多年,也知道這些事,隻是如今賀家掌中饋的不是她,而是二夫人和姚氏,她在賀老夫人麵前漸漸說不上話,隻得歎道
“婚姻大事向來由父母做主,隻是這門親事……”
三老爺打斷她“春哥兒如今十九了,身邊就伶仃一個人,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不行,白家這門親事實在不妥。”
三夫人笑道“我瞧著春哥兒也老大不小了,十九歲的人,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都沒有。”
她悄悄湊近了三老爺,低聲道
“前兒個我偷偷問了陳媽媽,發現他對那幾個通房女使一個都沒動,說是等年紀到了放出府嫁人歸家。”
三老爺接過官帽“他那性子跟個悶葫蘆似的,整天看他笑得傻傻的一點也不知愁,要真娶了白家姑娘,怕是要被舅母那厲害嘴皮子欺負。”
他站了起來,皺眉道“若是那白家姑娘眼皮子淺,隻聽母親話,那這事更不能馬虎。我會向二哥借人,找個時間派人去嶺州打聽一番,看看那姑娘人品如何再作計較。隻是母親那邊……”
說罷,三夫人起身為他戴上官帽
“母親那邊我去試試,到時候花銀子找個寺裏的師傅,就說八字不合,或是春哥兒命裏忌水,白家姑娘屬鼠,子鼠屬水,犯了衝。”
三老爺笑得不行“你這借口編得倒快,莫不是早就想好了?”
三夫人臉頰微紅,輕啐一口
“還不是被老爺逼的?總不能真讓春哥兒娶個刁蠻媳婦回來,日後他房裏被白家那一大家子扯得不得安生?隻是母親向來愛擺弄家裏幾個孩子的婚事,就連明哥兒的婚事她也是差點看上了白家的嫡出姑娘”
三老爺聽罷又笑了幾聲“他有我當爹呢,怕什麽,再說了,到時和我二哥一通胡謅,總能擺平母親的心思。”
說罷便整了整衣襟,便匆匆往府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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