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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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衡抖了抖藏青杭綢直裰下擺的潮氣,避開薛明珠的目光,盯著瓶中的紅梅道:“瑾辰好些了嗎?夫人都有閑心插花了。”
    薛明珠裝作沒聽出他話中的嘲諷,淡然道:“老爺不也好雅興,回來第一眼不是去看辰兒,卻是先來看花。”
    薑衡強忍住不悅,問道:“辰兒怎樣了?”
    薛明珠:“你是他父親,你不知道他怎樣了嗎?”
    “我是他父親不假,可是你聽我的了嗎?”薑衡變了臉色,早知道薛氏如此冥頑不化,他今日便不會來了。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薑梨趕緊道:“父親,瑾辰已經好些了。”
    少女聲音如同山澗的清泉,幹淨又清澈。
    “瑾辰昏迷的這兩日,阿娘沒日沒夜守著瑾辰,直到瑾辰醒了阿娘才寬慰些。這瓶紅梅也不是阿娘插的,是我插的,父親覺得好不好看?”
    薑衡望向紅梅,眼角餘光掃到薛明珠蒼白憔悴的臉色,點了點頭。
    “現在已是飯點,先上菜吧。”他走到慣常的坐位坐下,麵無表情道。
    薛明珠瞥了他一眼。
    在辰兒沒有墜馬之前,她覺得薑衡雖然性子無趣了些,但貴在品性高潔,因此處處敬著讓著他。
    如今親眼見識了他的自私冷漠,再見他擺出這副樣子,便覺十分可笑。
    “那就上菜吧!”薛明珠垂下眼,壓下翻湧的情緒。
    飯菜很豐盛,蒸炸煮炒拌擺滿了一大張桌子,這是薑家年夜飯或者有重要宴請時才會有的規格。
    薑衡冷冷哼了一聲,心裏升起一種滿足的優越感。
    薛氏嘴上說的硬氣,最後還不是做了一大桌子菜來哄他開心,足見有些話也隻是說說而已。
    他夾了一筷子糯米鴨放在口中細細嚼品味,鴨肉的鮮嫩加米的軟糯讓他十分受用。
    夏緗為他斟上果子酒。
    暗紅色的果子酒盛在琉璃盞中,濃豔而華貴。這樣的酒,往日也是要過年才喝得到。
    薑衡端起琉璃盞大大喝了一口,繃著的心終於放鬆了些。
    “老爺,”薛明珠道:“辰兒頭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如今最重的便是腿傷。”
    “不是有田繼文嗎?讓他治便是。”薑衡夾了一筷子火腿在口中,有些陰陽怪氣。
    薛明珠眼裏閃過一絲厭惡,她將筷子放在桌上:“田大夫隻擅長內科,對骨科並不拿手。
    “你想怎樣?”薑衡漫不經心道。
    “靳大夫不在雲溪,說是雲遊去了,估計這兩日有可能會來平陽。”
    薛明珠道:“辰兒的腿拖不得,老爺看看戶部或者巡檢司有沒有相熟的人,請他們幫著找一找或許能夠快些得到靳大夫的下落。”
    薑衡瞥了眼薛明珠:“我讓你早點去雲溪,你非要拖著不去,這下可好?”
    薑衡哼了一聲,端起果子酒大大喝了一口:“戶部和巡檢司又不是你家開的,你讓他們找他們就會去找?”
    “就算我提前十日去雲溪,也請不到靳大夫。”薛明珠冷冷道:“靳大夫一個月前便雲遊去了,也不知老爺哪裏得到的消息,害皎皎白跑一趟。”
    靳大夫一個月前就去雲遊了?芸娘說她那遠房親戚幾日前還在雲溪見到過靳大夫,難道看錯了。
    芸娘定然不會亂說,剛剛薛氏說皎皎去的雲溪,那就是她自己沒去。
    說不定是靳大夫覺得薑家怠慢,避而不見了。
    請不到靳大夫都怪薛氏自己,現在她還想倒打一耙。
    薑衡喝了一口悶酒,有些不悅,“你今日就想說這事?”
    “這事還不夠重要嗎?”薛明珠道:“你是辰兒的父親。”
    “你這會知道我是辰兒的父親了?”薑衡黑著臉:“當初我不讓田繼文為辰兒診治時你是怎麽說的,你說等辰兒好了便將你除名。”
    “那老爺是打算現在將我除名嗎?”薛明珠問。
    砰!
    薑衡將手中琉璃盞重重頓到桌上,“薛氏,你不要逼我。”
    薛明珠手指收攏在寬大的衣袖中,心裏一片冰涼。
    她今日低三下氣不過是想讓薑衡去找人打聽靳大夫的下落而已,找不找得到還未知,他卻一臉不耐煩。
    虎毒尚不食子,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親,居然薄情至此!
    “父親。”少女清透如水的聲音響起,“春日氣候幹燥,吃點苦瓜正好可以降降火。”
    薑梨夾了一筷子苦瓜放在薑衡碗裏,“這苦瓜已經用鹽水泡去了苦味,又用醬油醋汁拌勻,吃起來倒是爽口,父親嚐嚐如何?”
    薑衡愣了愣,低頭看著碗裏的苦瓜。
    “父親,聽說翠邑巷的薔薇開了。”薑梨帶著淺淺的微笑,“每年翠邑巷的薔薇開得最好,可惜種在深巷裏不為人知——父親說是不是?”
    立春剛過,翠邑巷的薔薇還沒有打花苞,這幾日下雨更不是賞花的時候,但芸娘卻住在翠邑巷。
    皎皎究竟什麽意思?
    薑衡目帶探究。
    少女臉上帶著淺笑,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黢黑幽深,似乎別有深意又似乎什麽也沒有。
    薑衡收回視線:“薔薇開沒開我沒注意,前兩日我倒是遇見林禕了,說是她母親病又重了些,看能不能盡快成親。”
    “林娘子病重?前兩日我見她氣色紅潤得很!”薛明珠冷笑,“老爺說的莫不是翠邑巷那位林娘子?”
    薑衡麵色微變。
    薛明珠冷哼一聲,原本她還想在孩子們麵前給他留點臉麵,但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反正皎皎也知道他養外室,她不怕將他臉撕下來扯開了說。
    薑衡拳骨捏得咯咯作響,“薛氏,你究竟想怎樣?”
    他今日就是承認了他與芸娘在一起了又能怎樣。他不僅要承認,他還要光明正大將芸娘接進門。
    這世上有哪條律法規定男子不得納妾?
    他霍然起身逼視著薛明珠,加重了語氣道:“好,好得很!你們既然想知道,那我不妨直接告訴你們好了。“
    他微抬著下巴,麵帶挑釁,“在你剛進門時,我便和芸娘在一起了。”
    “她給我生了軒兒和瑤兒,我現在就要將她們接進門。”
    “……”
    屋內詭異的安靜。
    薑衡一口氣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隻覺暢快無比。
    但隨即,他便發現不對勁。
    皎皎倒也算了,但薛氏一臉平靜是什麽意思?
    難道她不該哭著數落他的不是,哭訴這些年她為薑家付出的一切和所受的委屈嗎?
    為何她聽到自己的夫君跟別的女子生兒育女不僅沒有絲毫憤怒,反而如此——淡漠?
    預想中的哭泣爭吵聲嘶力竭都沒有出現,不知為何薑衡反而有些失落和不安。
    “老爺說完了?”好一陣之後,薛明珠略顯低沉的聲音響起,在安靜的室內十分清晰。
    薑衡:“......”
    “那好,現在我來說。”薛明珠按著桌沿站起身來,她身量在女子中本就算高,此時站在身量中等的薑衡麵前,憑空讓薑衡有了壓迫感。
    “當初我嫁到承安伯府,可有說過不許你納妾?”
    薑衡想了想,道:“未曾。”
    “那你為何當初不讓林依芸進門,非要將她養在外麵?”
    薑衡不知道她什麽意思,沒有接話。
    “你不敢忤逆老伯爺,卻暗中將林依芸養在外麵,對老伯爺你是不孝。你心儀林依芸,卻連妾室的名分也不肯給她,對她乃無情。”
    “你一個不孝又無情之人,哪來的臉跟我說要讓林氏母子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