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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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花會結束,轉眼便到了寒食。薑梨讓錦兒給晏行送來了花糕。
    “我們姑娘請了田菱到家裏幫著做糕點,順帶也給晏將軍做了些。”錦兒一雙眼睛清亮,“這些糕點趁熱吃最好,涼了也很好吃。”
    糕點沒有萬花會上的精致,為了方便攜帶,專門做成了方方正正的小塊。平陽過寒食節有不生火的習俗,這滿滿兩大紙包糕點,足夠他和靳長川吃兩日了。
    晏行唇角翹了翹,“替我謝謝你們姑娘,等清明節一過,我便先將工匠送去桃溪,花圃也可以建起來了。”
    錦兒笑著道:“姑娘也是這個意思,到時候勞煩將軍的地方還多得是。”
    晏行笑眯眯道:“這有什麽勞煩不勞煩的,薑姑娘太客氣了。”
    錦兒越看晏行越覺得好。以往與他不熟隻覺得晏將軍冷冰冰的不好相處,現在熟悉了反而比那些外表溫和的人更好說話。總之比起林禕來實在好得太多了。
    清明這日,原本一直晴朗的天,飄起了雨。
    細雨如絲,晏行和靳長川一早便去了晏家陵園。
    在上百座墳塚中,三座新墳十分顯眼,晏行站在前麵,任由雨絲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珠。
    “祖父,父親,二伯,眉州今年雨來的早,那邊的百姓不會餓肚子了。”他將酒倒在墳前,語氣低沉蒼涼,“嚴文遠的部下趙奎也找到了,黴糧一事太子是知道的,晏家日後與太子便兩清了。”
    細雨沙沙落在枝頭、地上,冰涼一片,如同晏行此時的心境。
    接連倒了三盞酒在地上後,他盤膝坐在墳前,一動不動。玄色的衣裳顏色漸漸深濃,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目光越發深邃。
    “秦王賑災的義舉也應該讓皇上知曉了。”晏行望著墳前一棵剛鑽出土的草芽,語氣冷冽。
    “人已經到半路了。”靳長川站在他身後,“不出意外的話,半個月後便到平陽。”
    晏行淡淡笑了笑,“到時候便將這個人情送給太子,說不定真能達成他心中所願。”
    雨下了差不多兩個時辰終於停了,雲收雨霽,天地間低沉哀傷的氣氛也消散了許多。長公主直接去了薛家鋪子裏等薛明珠。
    “前次我跟薛娘子說的話,薛娘子可有問過薑姑娘的意思?”長公主側臉望著薛明珠,溫聲問道。
    “承蒙長公主抬愛,隻是小女說她如今一門心思隻想要建花圃,親事暫時不考慮。”薛明珠婉轉拒絕。
    長公主有些失望,但卻也不十分意外,畢竟有點能耐的姑娘家,做事總是更有主意一些,隻要她不是明著拒絕不依就行。
    “無妨,反正不依也在青山書院讀書,薑姑娘覺得時機不對,我們可以慢慢等。”長公主好脾性的笑著道:“反正兩個孩子年紀都不大,可以多等幾年再說。”
    長公主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薛明珠隻能尬笑道:“公主這樣的胸懷,真讓民婦慚愧。平陽貴女如雲,定然能有與不依公子相稱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長公主真心道:“你是怕等了幾年,若是親事不成,怕我心裏責怪。”
    “薛娘子其實大可不必有這樣的顧慮,這婚姻之事,講的還是個緣分,若是兩個孩子有緣,自然能結成秦晉之好,若是無緣,我們做父母的也不能強求不是?”
    薛明珠倒沒有想到長公主如此通達,既然說開了,自己也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秦不依這次比任何時候都盼著休沐。等當真休沐回家,左等右等都沒有等到母親跟他說薑家究竟是個什麽態度。到了晚飯吃完,他遲遲不走。
    長公主笑著道:“依兒是有事嗎?”
    秦不依有些懊惱道:“母親上次不是說去薛家探探口風,難道忘了?”
    長公主看他的樣子,便知道他的心意。她笑著道:“主要是薑姑娘現在一門心思忙著建花圃,這事過兩年再說。”
    秦不依啞然。
    這分明是個托辭,難道母親竟然沒有看出來?
    “薑姑娘這樣說,多半是不想嫁入秦家。”長公主微微笑道:“不過她隻說是要建花圃,並沒有直接拒絕你,具體這事最終會怎樣,便隻能看你自己能不能讓薑姑娘改了主意。”
    秦不依沉默片刻,訕訕道:“我明白了。”
    “你既然對薑姑娘存了心思,日後便在她身上多費點心。薑姑娘和別的姑娘家不同,她不會看上一個長不大的弟弟。”長公主又道。
    秦不依翻了翻眼皮,“母親想要讓我如何長大?難道像秦王一般,從小一肚子官司?”
    長公主愣了愣,嗬斥道:“你胡言亂語什麽,皇家的事豈是你議論得的?”
    “隻準他做,難道還不許別人說?”秦不依摘下頭上的薔薇,笑得有些心不在焉,“當初三哥和他一起多好,如今三哥回來這些日子,家裏又遭了那樣的不幸,他可有去看過?”
    長公主緩緩道:“人長大了哪裏還像小時候。我知道你替晏行打抱不平,但卻也不要胡亂說些沒有頭腦的話。”
    秦不依見母親神情嚴肅,這才恭恭敬敬道:“我記住了。”
    長公主揮揮手,有些頭疼。
    她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說話太沒有輕重,以往小沒有關係,如今大了若再是如此,說不定會闖下大禍。畢竟,如今秦王勢頭,直逼太子,一個不慎卷入爭端,這日子便不得安寧了。
    不管怎樣,她可隻想過安寧日子。
    “你父親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有這些功夫,你不如去接他回家,也不枉他把你當眼珠子般疼愛。”長公主道。
    秦不依應了一聲,這才轉身出去。
    平陽城西一家酒樓內,林禕一身青衣,獨自坐在毫不顯眼的角落,偶爾動動筷子。
    他在這裏已經足足等了三日,就為了見一見那位貴人。成敗在此一舉,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蟬鳴聒噪得厲害。又等了一陣,門口大步進來幾人。
    打先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器宇軒昂,他穿著件玄色常服,領口繡著暗紋的龍形圖案,明明未著冠冕,卻有著久居上位的氣勢,讓人不敢直視。
    林禕快步起身離開桌子,朝著幾人走去。
    “什麽人?”侍衛攔住他,目光像刀子似的刮過來。
    “在下林禕,有信呈給殿下。”他盡量讓聲音平穩,可後背的汗還是浸透了衣料。
    侍衛嗤笑一聲:“又是來求官的?我們殿下忙著呢,先等著吧。”
    林禕不理會侍衛的譏諷,眉眼深沉望著秦王道:“如今雖然有李將軍鎮守眉州,可眉州一日不治,危機便不會真正解除。一到冬日夷族必定會卷土重來。晏家軍兵強馬壯,又駐守眉州多年尚且慘敗,更何況是從平陽才去的李將軍。”
    秦王沉默良久,朝侍衛道:“讓他進來。”
    行館的庭院比他想象的簡樸,隻在牆角種著幾株芭蕉,葉片上的水珠滾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秦王走進廂房,坐在主位上,看了林禕良久,“李享跟我提起過你。”
    林禕抱拳拱手行禮,“小民曾有幸做過李享幾日老師,故而與他熟識。”
    “你剛才說,眉州一日不治,眉州之危便一日不能解除。那按照你的說法,眉州要如何治才能解除危機?”秦王把玩著手中折扇,意味深長的看著林禕。
    “在邊境設立榷場,以我朝之茶、絲、瓷,換塞外之良馬、皮貨,一則互通有無,二來榷場稅賦可觀。至於眉州等地,可由官府出麵組織流民以工代賑,修繕水利、修築道路,流民有了生計,朝廷也能在這些工程完工後,從土地增產、商路暢通中獲利,如此便能推行以商養農之策。”
    秦王身子往前傾了傾,“若是設立榷場,夷族反而乘虛而入怎麽辦?”
    “不是還有李將軍嗎?再說,夷族冬日進犯隻是為了得到足夠的糧食和禦寒之物,既然在榷場交易便能夠得到,為何還要進犯眉州?”
    秦王眼睛亮了亮。
    李誠德是他的人沒錯,但他卻不敢保證他真能鎮守得住眉州。若是按照林禕所說,真能將眉州治理好。不用多言,太子和自己孰優孰劣,便已是分曉立見。
    “好。”秦王合攏扇子,笑著站了起來,“林先生果然是難得之才,正好本王身邊缺個能打理文書、謀劃實務的人。從今日起,你便留下做本王的幕僚,處理眉州相關的文書章程,俸祿按六品官階發放。”
    林禕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狂喜,隨即又被強壓下去,化作深深的躬身:“草民……不,屬下謝殿下賞識!屬下定當竭盡所能,為殿下分憂!”
    “不必急著表忠心。”秦王笑著道:“本王要的是實績。三日內,你把設立榷場、以工代賑的章程寫出來,既要可行,也要算出細賬——多少流民能安置,多少稅賦能入庫,都要清清楚楚。”
    “屬下遵命!”林禕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欣喜。
    六品俸祿,這對他來說已是一步登天。如今沒有了林依芸的接濟,這份俸祿也足夠維持他和母親現有體麵,不,甚至比現在更體麵。
    秦王微微一笑,“本王知道你想要什麽,隻要你做得好,你想要的本王都會讓你得到。”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秦王素來將這些看得透徹,如果沒有利益,誰會無緣無故前來投奔相幫。
    林禕沒想到自己的願望如此便輕易達成。隻可惜當初他拜錯了廟門,王複那老匹夫居然如此輕率便拒絕了他。若是當初便拜在秦王門下,說不定如今他便在青山書院讀書了。
    世事弄人,幸好他這次終於賭對了。
    就在林禕躊躇滿誌的往家裏走時,薑梨正和錦兒前往回春堂的路上。
    “姑娘,你不是前兩日才見過田菱嗎?怎麽今日又要去了。”錦兒有些不解。
    “前兩日她是來家裏幫著做糕點,今日我去找她,純粹隻想和她說說話。”薑梨耐心的解釋。
    錦兒歎了口氣,“萬花會過後,田菱的精神頭似乎沒有以往好了。以往星娘來找她,她再忙都要抱著親一下,前日在家裏,星娘一直乖乖坐在旁邊,她都沒有露個笑臉。後來做完糕點,也是牽著星娘便走了。”
    薑梨頓了頓,“你也看出來了?”
    “萬花會這些日子,我們已經熟識了,她高不高興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前幾日慧蘭姐姐也跟我說了,田菱情緒有些不對,我便注意了下。”薑梨道:“趁著花圃還沒有開工,便上門來看看。畢竟有些話她可能也不方便跟田大夫說,算起來,這平陽城裏也就我們親厚一些了。”
    錦兒笑著道:“姑娘就是心善。”
    “那是對你們,對沒有關係的人我心腸可是硬的很。”
    “姑娘那是善惡分明,明辨是非。”
    薑梨便有些想笑,錦兒就是這樣,就算自己不好也能想出各種理由誇讚自己一番,還真是難為她了。
    到回春堂時,田繼文正在看診。看見她進門,便笑著道:“薑姑娘先去後院裏坐坐,菱兒正在後院做糕點。”
    自從田菱回來後,田繼文笑的時候明顯多了,那雙原本悲憫的眼也透出了溫和的暖意。
    薑梨笑著答應一聲,便往後院走。
    回春堂前世今生她來過很多次,如今閉著眼睛都能進出。
    剛進後院,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艾香,正在灶台前忙碌的田菱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笑著走了出來,“薑姑娘怎麽來了?”
    薑梨拉過張竹凳坐下,“我好幾日沒有見到星娘了,正好過來看看她。”
    星娘比剛到回春堂時麵色好了許多,也長胖了。
    她一聽薑梨來看她,眼睛笑成了月牙,“薑姐姐,我娘正在做青團,你等會陪著星娘吃了青團再走。”
    薑梨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好啊,既然星娘留姐姐,姐姐便陪著你吃青團。”
    星娘笑得越發燦爛,“娘,薑姐姐答應了。”
    田菱已經熟練的端了茶和果子上來,“娘聽見了,星娘聽話,不要吵著薑姐姐。”
    錦兒已經上前拉起星娘道:“婢子早就聽說這一帶是最熱鬧的,星娘可不可以帶著婢子去走走看看。”
    田菱有些不放心。薑梨笑著道:“由她們去吧,錦兒是個有分寸的。”
    田菱便隻得囑咐星娘要緊緊跟著錦兒,不要往人太多的地方去。
    等錦兒帶著星娘一走,薑梨便直截了當問道:“你那日見周二郎被抓,是不是又心軟了?難道你還想要回去?”
    田菱的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眼裏卻沒什麽笑意:“我離開周家村那日便沒有想過回去,周二郎如何,與我無幹?”
    “那你這幾日偷偷哭泣又是為何?”薑梨問道。
    田菱怔了怔,低下頭沒有說話。
    “你有什麽難處可以跟我說,”薑梨溫聲道:“或許,我可以幫你。”
    “這事無人能幫,也不用幫。”田菱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星娘的祖母前幾日去世了,是我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