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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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管有沒有人信,晏行確實不疾不徐挑起了夏衫。
    “我從眉州回來的急,衣物帶的並不多,還要煩請薑姑娘幫我挑幾身合適的夏衫。”他言笑晏晏,語氣親和,讓季夫人有些意外。
    她看看晏行,又看了眼薑梨,訇然洞開。
    薑大姑娘好福氣,能夠入得了晏將軍的眼,日後定然不是簡單的商戶女子了。她笑意盈盈的上前道:“既然薑大姑娘有事要忙,便不用管我了,我這裏隨便逛逛。”
    薑梨便笑著喚了一個掌櫃過來,讓他陪著季夫人,這才去為晏行挑合適的夏衫。
    季夫人越發覺得她做事進退有度,既沒有讓自己感到受了冷落,也沒有慢待晏行,小小年紀卻有宗婦的氣度,可知薛氏將女兒養的實在很好。
    薑梨為晏行挑了幾身舒適的夏衫。他這個身份,款式反而是其次,最主要是麵料要上乘,做工也要精細,穿上去要舒適。
    “這是成衣,晏將軍可以先拿回去穿。等會為你量體,再給你量身定做幾身常服,估計也就夠換了。”
    晏行含笑看了一眼疊放整齊的一摞衣服,點了點頭,“多謝薑姑娘費心了。”
    “你是薛家的主顧,前來照顧薛家生意,要說謝也是我跟你說謝。”薑梨低著頭將衣服包好,又拿了尺子為晏行量體。
    晏行打開雙臂,配合薑梨拿著尺子在身上比劃,“薑姑娘會的似乎很多。”
    “家裏開著各種商鋪,從小也跟我娘學了一些。”她收起軟尺,在紙上麻利記下晏行尺寸,“這些衣物做好了,店裏的夥計會親自送去府上,將軍不用讓人來取。”
    麵前少女微微垂著頭,正將櫃上的衣服一件件放進包袱裏。她側身對著晏行,唇角噙著一絲笑,纖長的睫羽輕輕顫動,讓人突然覺得歲月靜好。
    等她將包袱收拾好招呼夥計送去將軍府,這才朝晏行道:“將軍是要急著回府還是去外麵走走?”
    晏行唇角微揚,“我今日也沒有什麽著急的事,若是薑姑娘有空,便一起去外麵走走。”
    薑梨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答應了。
    布莊裏麵便是內院,但從內院出門,便是清風河岸。這段河岸沒有臨街,又位於幾家商戶背麵,平日很少有人過來,倒也很寧靜。
    河岸邊種了翠柳,四月綠柳疊翠,走在柳蔭裏倒是十分清涼。
    兩人並排不疾不徐走著,晏行淡淡道:“不知薑姑娘有沒有聽說,皇上下旨在眉州建榷場之事。”
    不知為何,他就是想跟她說說這件事,也不求她有什麽看法,就是純粹想跟她說說而已。
    薑梨停下腳步,因為吃驚揚了揚眉,“在眉州建榷場,那和將眉州拱手讓給夷族有何異?”
    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但說直白點就是這麽個理。
    晏行心裏一動,眸光越發幽深。連一個閨中女子都懂的道理,那些站在朝堂之上的文武大臣卻視而不見。不是太自大便是太膽怯,榮華富貴享受多年,連敢說真話的風骨都沒有了。
    “姑娘為何如此認為?”晏行默了幾息,問道。
    “眉州若是真那麽好守,晏大將軍難道不會在眉州建榷場?”薑梨認真道:“既然晏大將軍鎮守眉州多年都沒能建起榷場,想必夷族並不是如同我們想象的一般,隻是想要過安穩的日子,他們斷然還會有更大的野心。”
    “如今鎮守眉州的李大將軍,連眉州的情況都沒有摸清楚,便貿然建榷場,那不是等於打開門戶,迎夷族進門。”
    前世,沒有在眉州設立榷場,夷族尚且將眉州攻陷,若不是晏行帶兵前去將夷族打了回去,哪裏還有大夏後麵的太平。隻是晏行,她抬起眼去看她。
    年輕的男子,眉眼深邃,平日不露情緒,然而此時眼裏卻有一種強壓的悲憤,“薑大姑娘一個閨閣女子都懂的道理,那些人偏偏不知道。”
    他抬眸望著天際,“當初祖父在眉州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設立榷場,但那夷族趁著這幾年兵強馬壯早就蠢蠢欲動。他們要的從來不是榷場上能交換的那些好處。”
    夷族要的是眉州,甚至是大夏更多的國土。李成德守不住眉州!
    薑梨輕輕歎了口氣,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阿娘對父親是如此,自己對林禕是如此,晏行對皇上、對大夏又何嚐不是如此?
    “君命不可不從。”薑梨歎了口氣,“晏大將軍和三萬晏家軍已經為國盡忠,日後就算眉州當真被夷族破了,晏家也對得起天下蒼生!”
    晏行眼神漸漸恢複了平靜,他倒是沒想到薑大姑娘小小年紀居然有這般見地,他說的話她能懂,一點都不費力。
    晏行淡笑,不動聲色轉換了個輕鬆的話題,“這幾日花圃建設進度很快,薑姑娘什麽時候有空可以去看看。”
    鋪子裏的生意好,薛明珠便時常帶著夷姑和夏緗去進貨,有時候薑梨便會到鋪子裏照看一二。花圃那邊倒是好幾日沒有過去了。
    “我明日便過去看看,”說起花圃,薑梨便發自內心的高興,“師傅們辛苦了這麽久,順帶多買些肉菜過去,讓廚房好好做一頓。”
    忙碌又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到六月中旬,平陽的雨季正式來了。
    薑梨的花圃,溝渠、花壟已經建了七七八八,主屋還沒有開工,隻等著雨季一過便可以著手修建主屋。晏行留下了部分工匠用太湖石堆疊假山。
    薑梨也沒有閑著,開始四處物色好的花木母本,隻等著盡快將花圃種起來。
    然而平陽的花市已經極其成熟,各大花行又各有特色,幾乎將市場壟斷。這其中,除了正經商戶和一些栽培鮮花售賣的百姓,一些世家也瞄準了花木市場巨大效益,紛紛對外開放花圃和園子,收些銀錢。
    平陽可以說百花競秀,說不出的繁華。更別說每個清早和傍晚,穿行在各街頭巷尾賣花的姑娘和遊商。
    要想在這樣遍地繁花的花市爭得一席之地,並不是簡單的事,除非能夠做到別人所不能。
    薑瑤笑著道:“趁著這幾日下雨,正好到各處去看看,有沒有要合適的花芽和母本。”
    按照薑梨的設想,花圃主要栽種芙蓉和牡丹,當然也要種一些茉莉、薔薇、海棠之類的香花,既可以觀賞也可以做香料。一棵好的牡丹價值不菲,老樁更是難得,但普通的品種尋起來也不是太難。
    先種一些普通大眾的品種,等有了好的花芽,接上幾頭,自然便能慢慢培育出來一些名品。這樣的也就三五年時間。
    種花圃她有經驗,需要的隻是時間而已。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便明顯小了。薑梨帶著錦兒和落英,撐著油紙傘,慢慢走在花市的巷子裏。
    “姑娘,前麵就是‘錦繡苑’了。”錦兒指著巷子盡頭那座氣派的大門,朱漆大門上掛著塊黑檀木匾額,上麵的“錦繡苑”三個字飄逸風流,門前的台階上擺著兩盆開得極好的魏紫。
    去年的萬花會花王是魏紫,萬花會一過魏紫價格大漲,家家花行都養魏紫。恐怕今年一過,魏紫又要變成姚黃了。
    薑梨收了傘,走進店裏。
    閣內暖意融融,紫檀木貨架上整齊擺放著各色花盆,裏麵栽著的都是些罕見品種,有開著紫色花朵的“墨牡丹”,葉片帶金邊的“金邊瑞香”,連最普通的月季,都修剪成了精致的球形。
    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的掌櫃笑著迎上來,“這位姑娘想買些什麽?”
    “請問掌櫃,你們店裏都有些什麽花品?”薑梨開門見山。
    “姑娘要是想買些尋常月季、梔子,我這兒都有,不知姑娘都想要些什麽?”
    “這些都太尋常了,我打算要些薔薇、茉莉、海棠之類的花苗,一年的苗不嫌多,若是能夠有三五年的苗是最好。”薑梨掃了眼架子上的各色盆景,笑著道。
    掌櫃心裏一喜,沒想到一開門就來了大主顧,昨晚上的財神爺算是沒有白拜。他殷勤的將薑梨讓到桌前坐下,又讓夥計沏了茶過來,才坐到薑梨對麵,“姑娘慢慢想,都要些什麽品類,我這裏不夠或者沒有的,我再讓人去別處花圃拿過來。”
    薑梨微微笑著道:“重瓣茉莉至少要八百株,海棠可以少一點,五百株就行,薔薇不用太多,隻是用來做花架,一百株就行。另外若是有牡丹老樁,不拘多少都要。”
    掌櫃聽得心花怒放,那張滿是褶子的臉上越發隻見牙不見眼,“姑娘說的這些,我這裏都有,隻是數量大概不夠一些。但四處去湊湊也可以備齊。”
    他不失時機說起自家花圃的好話,“不是我這裏說大話,這平陽城裏能比我這裏花品多的找不出來第二家,我這裏不僅品類多,而且包成活,姑娘若是拿回去沒有種活,可以來找我。”
    掌櫃的拍著胸脯打包票。
    薑梨微微笑笑,“隻要是平陽愛花之人,錦繡苑便沒有不知道的。我也是慕名前來。”
    掌櫃越發高興,這樣爽利又不挑剔的主顧不好找,“不瞞姑娘,我這裏光是牡丹的老樁都有一百多盆,姑娘看看是不是全都要。”
    一百多盆老樁?薑梨還真是有些意外。
    “不知那老樁都在何處?方不方便看看。”薑梨道。
    “姑娘跟我來,”掌櫃起身,把薑梨讓進後院。
    後院布置得安靜幽深,青石板鋪就的小徑蜿蜒穿過一片花畦,盡頭搭著座高大的竹棚,棚下整齊擺放著百餘盆牡丹老樁。
    “姑娘您看,”掌櫃指著最前麵一盆,臉上滿是得意,“這是株姚黃老樁,去年從一老花農手裏收來的。今年萬花會花王便是姚黃,這株買回去定然不虧。”
    這些老樁都算不得精品,掌櫃有些言過其實。但好在這些老樁都在十年以上,若是接幾個好些的接頭,也是牡丹中的上品了。
    她笑著道:“這些老樁都有一定年份,但買回去還需要精心培育打磨,掌櫃的不如便宜一些,我便全部定下了。”
    薑梨衣著不俗,掌櫃的一開始以為哪家的貴女買花建園子玩玩,但現在聽她開口,居然是個懂行的。
    錦繡苑的老樁年份足,卻因品種普通,加上沒有人認真料理,放在這裏許久了也沒能賣出去。占地不說還難伺候,掌櫃的真心急著出手。
    “既然姑娘看得上,便一兩銀子一盆拿去。”掌櫃的笑著道:“姑娘家住哪裏,到時候我讓人一並送過去。”
    一兩銀子一盆十年以上的老樁說實話價格不算貴。薑梨微笑道:“你讓人送到桃溪鎮便是。到時候我讓人在村口等著。”
    萬花會後,各大花行議論最多的就是薑梨。一個小姑娘居然布置出那麽出色的牡丹園便不說了,如今好生生一個姑娘家,偏要去建什麽花圃,而她這花圃有太後撐腰,有皇上書匾,若是當真建成了,對於各大花行來說未免是最強的對手。
    掌櫃臉色變了變,“請問姑娘是否姓薑?”
    “我家姑娘的芳名豈是你亂問得的。”錦兒上前道。
    薑梨警告的看了她一眼,溫和道,“我姓薑,單名一個梨字。”
    “原來是薑姑娘。”掌櫃心裏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恕我食言,剛才說的那筆生意恐怕不成了。”
    錦兒與落英相視一眼,落英沉聲道:“掌櫃這花圃,難道不是賣花的?”
    “錦繡苑自然是賣花的,但可惜與薑姑娘無緣。”這麽大一筆生意泡湯,掌櫃也有些肉痛,但前幾日行會便將他們幾家大的花行叫過去通了氣,若是薑梨來花苗,一定不能賣。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薑梨最先來的便是錦繡苑。
    “單純是掌櫃的不想做成這筆生意,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少女並沒有因為掌櫃的話生氣,語氣依舊平靜。
    “姑娘,他就是故意的。”錦兒漲紅著臉,氣的跺腳,“要不然他一開始說這些花都賣,為何一聽你說出名諱便不賣了。”
    掌櫃默了幾息,沉聲道:“姑娘要的花苗太多,估計在整個平陽,都沒有哪家花行拿得出這麽多花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