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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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重新恢複了寂靜。
皇後望著搖曳燭火,嗬嗬笑了起來,隨後,她越笑越大聲,直到笑出了眼淚。
玉蛾憂心忡忡,想要勸慰:“娘娘......”
“住口!”皇後斂了笑,隨即悵然道:“太子被廢了,晏家軍也沒了,他卻還是防著本宮,防著晏家......”
玉蛾不敢作聲。隻默默絞了帕子溫熱的帕子遞給皇後擦臉。
皇後擦了臉,已經恢複了平靜。
“玉蛾,你將我那支點翠簪子找出來,明日一起交給官媒,帶著去羅家提親。”除了眼圈微微有些發紅,她依舊是溫婉識大體的皇後,剛才的失態如同沒有發生一般。
玉蛾答應了聲是,去內室找點翠簪子。
皇後身心俱疲,突然覺得自己這大半生無比失敗。
雖然坐上了皇後的位置,卻沒有能庇護晏家,讓家人對自己心存怨懟;兒子做了儲君,卻又被廢,連帶著那可憐的母子之情也蕩然無存。
如今自己守著皇後之位,貌似高高在上,卻處處被皇上防備,哪有半點夫妻之情。
這其中,有許多心酸無奈,又豈能為外人道也。
皇後越想越灰心,等玉蛾將簪子找來,看也懶得看一眼,便道:“收好就是了,明日一大早給官媒送過去。”
玉蛾將簪子收好,看皇後已經躺在床上,有倦怠之意,便輕手輕腳上前將帳子放下來,皇後眼前一暗,隻覺夜更寂靜了些。
入冬以後,慶寧候羅成章便習慣在休沐日多睡小半個時辰。
這日他剛起床吃完早食,便見門房匆匆來報,“侯爺,宮裏來人了。”
羅成章抬起眼眸。
“是禮部的人帶著官媒過來,說是給安王提親。”
羅成章沒想到宮中動作居然這樣快。不到一個月,便前來提親了。他雖然有些欣慰,但卻並沒有表現的太過高興。畢竟他已經有個女兒做過太子妃,雖然沒有好下場,但那世麵是見過的。
如今輪到二女兒,他已經沒有第一次那麽激動了。
“來人,伺候我更衣。”羅成章放下手中的茶盞,語氣平靜,可眼底還是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小廝很快捧來緋色官袍,羅成章穿戴整齊,又對著銅鏡理了理冠帶,才緩步往前廳走去。
剛到廊下,便見前院已經站滿了人,為首的是禮部的李侍郎,旁邊跟著一名四十多歲,溫厚可親的婦人,想必便是提親的媒人。
兩人身後還跟著幾名太監,手裏提著各色禮盒。
“羅侯爺,我先給你道喜了!”李侍郎笑著對羅成章拱手行禮,媒人亦是上前,笑著說些吉利的話。
羅成章微微頷首,笑著拱手還禮,“李侍郎與這位姑姑親自跑一趟,快請前廳奉茶。”
一行人走進前廳,分主賓落座,丫鬟奉上剛沏好的雨前龍井。媒人卻沒急著喝茶,而是笑著道:“羅侯爺,貴府二姑娘端莊溫婉,與安王殿下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皇上與太後都看好這場婚事,還請侯爺玉成。”
羅成章笑著道:“羅家能得皇上和太後看重,是羅家的福氣,也是小女的造化。如今有皇上與太後做主,有李侍郎和姑姑親自登門,羅某豈有不玉成之理?”
他這番話說得既謙遜又得體,既表達了對皇室的感激,又不失勳貴的體麵。
李侍郎聽了,笑著點頭。又說了幾句體麵話,媒人便笑著道:“不知二姑娘今日可在府中?皇後特意添了一支點翠簪子,讓一定交到二姑娘手中。”
羅成章正想讓人去後院叫羅靜婉,便見羅夫人走了進來。
自從長女死後,羅夫人明顯憔悴了許多,此時她微微抿著唇,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與苦澀。
剛走進前廳,目光掃過李侍郎與媒人,還有那些精致的禮盒,她指尖便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長女嫁入東宮時,她心裏欣喜又驕傲。那是天下女孩子都夢寐以求的榮耀,她打心裏為柔兒感到高興。沒想到,那樣一個地方,卻要了柔兒的命。
如今也是這般陣仗,可她心裏卻隻有擔心和苦澀。
“夫人。”羅成章見她神色不對,連忙低聲提醒,“李大人和姑姑前來為安王提親。”
羅夫人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與李侍郎與媒人見了禮。
多年侯府宗婦,這些場麵上的事她應付得來。羅成章放下心來。
媒人依舊笑著道:“羅夫人,皇後娘娘特意為二姑娘添了一支點翠簪子,讓我務必親手交到二姑娘手中,不知可否方便見二姑娘一麵。”
羅夫人笑著道:“姑姑請隨我來。”
羅家住的是一個三進的宅子,穿過回廊,便到了內園。
羅夫人走在前麵,媒人緊隨其後。寒風卷起媒人鬢邊的碎發,讓她下意識攏了攏衣領。路過一處院落,羅夫人的腳步頓了頓。
那裏院門緊閉,門前種著幾株海棠,因是冬季,落光了葉子,隻有光禿禿的枝丫,看著莫名有些淒冷。
內園都是家中女眷所住,按理說這個時候一般不會關門,媒人便多問了一句,“不知這院子住著哪位姑娘?”
羅夫人慈愛的看了院子一眼,“這是長女靜柔住的院子。”
媒人便住了口。
先太子妃被廢太子害死的事已經不是秘密,如今提起來非常不合時宜。她心裏咯噔一下,連忙道:“是我多嘴了,夫人請節哀。”
“都過去了。”羅夫人雖然笑了笑,可眼底的悲戚卻怎麽也藏不住。
媒人隻得暗暗怪自己多話,也不再多言,隻是默默跟著她往前走。好在沒有走多遠,便到了羅二姑娘的院子。
羅靜婉正在案前看書,見母親帶著宮中姑姑進門,心裏已經猜到了幾分。
那日在花圃她故意表明了心意,沒想到還是逃不脫嫁入皇室的命運。
“娘,姑姑。”羅靜婉上前見禮。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襦裙,頭發梳成精致的垂掛髻,簪了一支珍珠釵,臉上略施薄粉,雖沒有過人的容貌,卻溫和可親。
媒人見她舉止端莊,麵容平靜,眼底滿是讚許。
她見過的姑娘不算少,但像羅二姑娘這樣氣度的,還沒有見過。‘
媒人已經將錦盒遞過去:“二姑娘,這是皇後娘娘特意為你添的點翠簪子,讓我務必親手交到你手中。”
羅靜婉的目光落在打開的錦盒上,目光一凝。
她記得姐姐當年也有一支相似的點翠簪子,是太子妃冊立時皇後賞賜的,皇後賞她一支一模一樣的簪子,又是什麽意思?
媒人見簪子已經送到,便也不多留,“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和李大人回去複命。”
羅夫人知道媒人的意思,她起身帶著媒人到前廳,與媒人互換了庚帖,這門親事便也就定下來了。
送走了李侍郎和媒人,羅成章有些愧疚的望著羅夫人,“夫人,你也知道,娘年紀大了,若是當真違拗她的意思,隻怕......”
羅夫人眼中帶著哀痛,“老爺,你不用跟我解釋,婉兒既然是羅家的姑娘,自然要擔起羅家的責任。隻是……”
“我一想到柔兒,就害怕婉兒也和她一樣。”
羅成章看著妻子泛紅的眼眶,深深吸了口氣,“你放心,安王從小養在太後身邊,性子沉穩,定不會委屈婉兒。”
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沒用,隻能看女兒的命了。
羅夫人心中淒惻,抬起頭來,“老爺,你都有白頭發了。”
羅成章悵然的道:“婉兒都要嫁人了,我自然是老了。”
與羅夫人的擔憂相比,一直不願意嫁去皇家的羅靜婉反而顯得十分平靜。
對於嫁給安王的事,她沒有多問,隻是吃過晚膳,她跟羅夫人道:“娘,明日我想與慧蘭一起去薑姑娘的花圃散散心。”
羅夫人聞言抬頭看向女兒。
見羅靜婉神色平靜,並沒有什麽異樣,她心裏一軟,“去走走也好。若是等欽天監下了日子,便不能隨便出去了。”
嫁給安王並非女兒所願,如今婚事已定,她看似平靜,心裏定是不平靜的。
“隻是天氣冷,花圃裏風大,記得多穿件衣裳,別凍著了。”
羅靜婉心裏泛起一陣暖意。她輕輕握住母親的手:“娘,您放心,我就去看看花。”
羅夫人歎了口氣,替女兒理了理鬢邊的碎發,“去吧,也不用擔心你祖母為難,娘知道該怎麽做。”
羅老夫人雖然半年前癱瘓在床,或許是長期忍受病痛的折磨,原本就固執潑辣的她脾氣越來越不好,稍不如意就破口大罵,羅夫人沒有少受她的氣。
羅靜婉溫聲道:“娘放心,既然命該如此,我也不會自哀自怨,皇室裏不盡是廢太子那樣的人,那些世家貴族子弟也未必都是謙謙君子。既來之則安之,娘不必替我憂心。”
羅夫人為女兒的懂事心酸,她點了點頭,“你是個有福氣的姑娘,娘相信你。”
羅靜婉莞爾笑,又與羅夫人說了一陣子話,才告辭了。
翌日,一大早她便出了府去錢家找錢慧蘭。
錢慧蘭沒有想到她會來,一大早上還賴在床上未起。錢夫人帶著羅靜婉到了她的寢室,她才擁著被子坐了起來。
“靜婉,這麽冷的天,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她一張滿月般的臉上帶著紅暈,聲音裏殘留著睡醒後的慵懶。
“還早,這都快要到巳時了。”錢夫人沒好氣的道:“你看看哪家的姑娘如你一般?”
“娘——”
錢慧蘭拖長的聲音裏帶著撒嬌,“你現在若是不讓我睡,以後我成親了還能睡嗎?”
錢夫人笑著道:“沒羞沒躁的,快點起來,羅二姑娘約你去皎皎的花圃。”
錢慧蘭眼裏一亮,掀開被子便下了床,“靜婉你等一等我,我立刻便去洗漱了來。”
錢夫人望著她風風火火跑去淨室的背影,埋怨道:“這麽冷的天,穿件寢衣就跑,也不怕凍著。”
她轉頭看見羅靜婉,又笑著道:“羅二姑娘先跟我外麵坐坐,等慧蘭洗好了,一起再吃點早飯。”
羅靜婉有些羨慕起錢慧蘭來。她雖然是個商戶女子,卻活得肆意熱烈,無拘無束,不像她和姐姐,從小被教導各種規矩,從她記事起,就沒有睡到巳時才起過床。
錢慧蘭很快便收拾好了出來。
錢夫人已經讓人擺好了早飯,錢慧蘭抓了一隻肉饅頭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靜婉,要去薑妹妹花圃,你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
“我也是臨時起意,”羅靜婉噙著笑,“若是提前說了,到時候又失了興致,你說是去還是不去?”
錢慧蘭喝一口粥送下肉饅頭,“你讀的書多,我說不過你。不過,我昨日做了許多糕點,到時候帶一些去花圃,正午的茶點也就有了。”
她幾口吃完早飯,拉著羅靜婉起身就走,錢夫人追了出來,“這麽冷的天,你連鬥篷都不戴的嗎?”
錢慧蘭回身朝錢夫人吐吐舌頭,“我裏麵穿得厚,一點都不冷。”
錢夫人無奈的搖搖頭,隻得隨她去了。
錢慧蘭和羅靜婉到花圃時,薑梨正在暖房修剪芍藥的老樁。
暖房裏麵很暖和,芍藥已經開始冒出了芽孢。她手裏握著一把小巧的銀剪,低著頭仔細剪掉多餘的枝條,連兩人走進來都沒察覺。
“薑妹妹,你果然在這裏。”錢慧蘭笑吟吟走到薑梨麵前。
羅靜婉走在她身後,含笑道:“薑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薑梨放下剪刀,直起身子含笑道:“不知姑娘光臨,有失遠迎,請恕我失禮!”
“你跟我還客氣這些做什麽?”羅靜婉笑著道:“若我們之間還這樣生分,我便也不會貿然前來。”
薑梨聽羅靜婉這麽說,也不再客氣,“自這主院和暖房建好,慧蘭姐姐還是第一次來,不如先看看暖房裏的花,再到四處走走。等會讓廚房煮一個鍋子搬到亭子裏,可以邊吃鍋子邊說話可好?”
錢慧蘭自然是舉雙手讚成。
羅靜婉也微笑道:“客隨主便就是。”
薑梨便吩咐落英去安排。錢慧蘭已經心急的跑到花架前,去看那些花。
羅靜婉緩緩走在薑梨身邊,“上次多謝薑姑娘的金山茶和玉盞石榴,姐姐很喜歡。”
薑梨心裏唏噓,“姑娘不必客氣。”
羅靜婉笑笑,“這兩株花如今已經搬去了陵寢,有它們陪著,姐姐估計也會開心一些。”
“天妒紅顏,太子妃英年早逝,實在讓人惋惜。”
“這是命。”羅靜婉笑意淺淺,“沒有人能逃脫命運羈絆,姐姐如此,我也是如此,薑姑娘日後定然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