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此岸與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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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無鋒緩緩轉回頭,目光平靜而冷酷,看向關念。
    關念毫不避讓地迎視著男人。
    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眸光深處翻湧著擔憂、探究,還有一種近乎固執的堅持。
    江風拂過,吹起女孩鬢邊的碎發,卻吹不散兩人之間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張力。
    時間被拉得粘稠而漫長。
    江水在腳下汩汩流淌,對岸的草木和高樓遙遠而清晰。
    她與他,就像此岸與彼岸。
    任無鋒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打破這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自嘲的穿透力,清晰地敲打在關念的耳膜上:“我確實有病,有大病。”
    任無鋒嘴角緩緩扯開一個弧度。
    他的笑容裏沒有絲毫暖意,隻有濃重的玩味,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關念隻是靜靜看著他。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針,仔仔細細地掃過男人臉上每一寸細微的肌肉變化,捕捉著他眼底深處極力掩藏的暗湧。
    然後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明顯的同情和憐憫之色。
    她的心清楚知道,男人在說謊。
    她——
    她這是什麽眼神?!
    憐憫我?!!
    一股冰冷的、被徹底冒犯的怒意,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間從任無鋒的心底湧起。
    任無鋒微眯起眼睛,視線先是精準地落在關念左胸心髒的位置——
    那裏正因情緒激動而微微起伏,脆弱得不堪一擊。
    隨即,任無鋒的目光又緩緩上移,冰冷地、評估般地滑過女孩那纖細白皙、輕輕一折便會斷裂的脖頸。
    巨頭任氏的少族長清楚知道,隻需要一個手勢,甚至一個眼神,“十二節氣”就能讓這個洞悉他秘密的女孩,連同她眼中那該死的同情,永遠沉入這冰冷的江底,成為無人知曉的淤泥。
    然而——
    任無鋒的嘴角卻極其突兀地向上牽動了一下,發出一聲短促而意味不明的輕“嗬”。
    任無鋒搖了搖頭,要他對跟自己親密過的女人下殺手,他還是沒辦法做到。
    任無鋒凝視著關念。
    他唇邊噙著一抹冰冷的、毫無溫度的笑意,聲音冷漠,道:“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
    關念也意識到自己刺痛了男人的驕傲。
    她微垂眼眸,神情和聲音都極度認真,道:“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你不用擔心。”
    任無鋒神情恢複了平靜,淡淡道:“那是你的事情,而且我也不擔心。”
    他平靜陳述事實道:“我隻是不想沾染不必要的血腥。”
    任無鋒眼神溫和的看著女孩的臉龐,聲音和話語裏的意思卻令人不寒而栗,道:“這件事情,你最好埋在心底。
    我家族裏的人並不都如我這般……”
    他頓了頓,斟酌著在合適的詞,最終自嘲道,“心慈手軟。”
    男人微微傾身,更靠近了神情錯愕的關念一些。
    “而我個人……”
    任無鋒的聲音放得更輕,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內容卻令人毛骨悚然,道,“也希望你,還有你的家人,都能好好地活著。”
    關念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不信的話,你現在可以仔細看看四周。”
    任無鋒抬起手,隨意地劃了一個圈,道,“我們附近一百米內,至少有八個我家族安排的護衛。”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關念因震驚而睜大的眼睛上,微笑著道:“既然你這麽聰明,仔細觀察下,應該……不難找出兩三個吧?”
    關念依言轉頭顧盼四周。
    有了任無鋒的明確提示,關念細細觀察分析之下,偽裝著的“十二節氣”還是被她看出了三個人的端倪。
    至於其他人——
    盡管關念很聰明,然而畢竟不是特工,不能判斷。
    關念震驚之餘,一時愣住,她畢竟隻是一個大學生。
    關念想過以“阿飛”的消費力和談吐、風度,家世肯定不一般,絕不止於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那麽簡單,但是——
    出門隨時都有這麽多護衛保鏢,僅僅因為“阿飛”的這個秘密就“殺人滅口”乃至“滅人滿門”……
    而且在他表達出來,竟是如此輕描淡寫,無足輕重!
    這完全超出了關念的想象和世界觀的邊界。
    這種故事情節,好像隻有影視劇或者現實世界裏的那些頂級家族才能輕易做到吧?!
    關念隻覺汗毛直立。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神情和聲音都有些恍惚著,問道:“你也,殺過人嗎?”
    任無鋒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其有趣的笑話,嘴角勾起一個更大的弧度,露出那口整齊卻在此刻顯得異常“白森森”的牙齒。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江風中顯得有些破碎。
    “你這麽聰明!”
    男人帶著一絲嘲弄,目光清冷,道,“為什麽會問出這麽幼稚的問題?”
    “帝王凱撒”、陰影組織的“影主”收斂了笑容,眼神驟然變得無比深邃,如同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道:“這是個吃人的世界啊,念念。
    爬得越高,站得越高,腳下的屍骨就越多。
    所謂的競爭,到了高處,常常是最原始、最赤裸的叢林法則。
    沒有溫情,沒有退路。
    有些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男人停頓了一下,目光鎖住關念瞬間失去血色的臉,聲音淡淡的,道:“而我——”
    任無鋒微微偏頭,確認著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現狀,道:“我現在還活著。”
    “我”活著。
    因為“你死我亡”的“你”……死了。
    這是很簡單的推論。
    也是任無鋒對關念剛才的問題的回答。
    這平淡話語背後所蘊含的滔天血氣,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關念的心上。
    關念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頭皮瞬間炸開,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她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著恐懼。
    關念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張英俊依舊、卻仿佛被地獄之火淬煉過的臉龐——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正坐在一個何等可怕的深淵邊緣。
    那個她之前認識、之後自我腦補的男人,和眼前這個輕描淡寫談論著生死、見慣血腥的存在,是同一個人,卻又截然不同!
    任無鋒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男人微微前傾身體,那張英俊得近乎妖異的臉龐逼近關念——
    直到距離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深處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任無鋒微笑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對著這個明顯是在試圖接近他的女孩,道:
    “在我改變主意……”
    他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目光掃過她脆弱的脖頸,又緩緩移向她寬闊的江麵,“命人把你沉進這江底喂魚之前……”
    男人停頓了一下,欣賞著她眼中驟然放大的、無法掩飾的恐懼,才慢條斯理地吐出最後幾個字,道:“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