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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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陽光慷慨得有些奢侈,將整個江濱公園鍍上一層流動的金箔。
    江水在午後慵懶地翻滾,閃爍著細碎刺眼的鱗光,偶爾有白鷺掠過水麵,翅膀尖兒點起一串漣漪。
    關念騎著那輛共享單車,遠遠地,她看見了那個身影——
    任無鋒獨自坐在臨水的長椅上,像一座孤懸的島嶼,隔絕於周遭散步人群的喧囂之外。
    他微微側著頭,目光投向遠處水天相接的混沌地帶。
    男人的下頜線在強光下繃出冷硬的弧度,整個人沉浸在一片與這溫暖秋陽格格不入的沉寂裏。
    當這個身影清晰地落入眼簾,關念心中那團糾纏不休的忐忑,如退潮般倏然平息了大半。
    他果然是來了。
    關念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腳下蹬車的動作也輕快了幾分。
    在距離長椅約莫三十米的一個拐角,她捏緊了刹車。
    關念停好車,從白色小挎包裏掏出一麵小小的折疊鏡。
    女孩出仔細地將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回耳後,又理了理額前的劉海。
    接著,她取出一支顏色溫潤的豆沙色唇膏,對著鏡子,沿著唇線塗抹。
    塗好後,關念輕輕抿了抿雙唇,讓顏色暈染得更自然均勻。
    然後,她低頭快速整理了一下裙擺的褶皺。
    最後,關念又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對著鏡中的自己,努力牽動嘴角,擠出一個盡可能顯得平靜從容的微笑。
    做完這一切,心頭緊張的女孩才將小鏡子收回包裏。
    她步伐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優雅,款款朝著長椅上的男人走去。
    距離在一步步縮短。
    十米、五米、三米……
    關念能更清晰地看到男人寬闊的肩膀線條,看到他搭在椅背上、指節分明的手……
    江風吹來他身上久違的、幹淨清冽的氣息。
    嗯,真的很好聞。
    任無鋒眼角餘光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捕捉到了女孩的靠近。
    但他依舊沒有轉頭,視線停留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江水上。
    關念站定在長椅前,距離他隻有一步之遙。
    她微微垂首,水汪汪的桃花眼盈盈抬起,目光像柔軟的藤蔓,纏繞上他平靜而英俊的麵龐。
    無鋒依然目不斜視,男人隻是把身子往右讓了讓,又用左手輕拍了拍椅子,示意她坐下。
    關念抬起右手,動作輕柔地挽起長裙的裙裾,然後款款坐了下來。
    這張江邊長椅足夠容納三四人,空間綽綽有餘。
    然而,關念卻刻意選擇了一個非常靠近的位置。
    她柔軟的裙擺邊緣距離任無鋒的深灰色休閑長褲,隻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離。
    幾乎是同時,一股熟悉又久違的、帶著獨特記憶烙印的馨香,絲絲縷縷地鑽入了任無鋒的鼻端。
    女孩的發香是清冽微酸的青橘氣息,像初秋枝頭尚未成熟的果實,而她的體香——
    那是馥鬱微甜的桂花香,如同秋夜月光下無聲綻放的滿樹金蕊。
    這兩種香氣混在一起,與她那雙招人的桃花眼一樣,帶著一種令人心旌搖曳、極易沉溺的迷惑感。
    任無鋒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心底趕緊默念《靜心咒》。
    關念發覺了男人的小動靜,嘴角不由得微微彎起。
    任無鋒平複下悸動,目光依舊落在前方被風吹皺的江麵上,聲音平淡,問道:“你母親的病,好了麽?”
    關念凝視著男人近乎完美的側顏,眼神複雜,聲音有些幹澀,道:“沒有完全好,但是穩定下來了,吃藥維持就好了。”
    “哦。”任無鋒應了一聲,那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短暫的停頓後,他接著問道,語氣依舊平淡無波:“那錢,還夠嗎?”
    “錢”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關念努力維持的平靜。
    女孩的心髒猛地一縮,手指驟然扣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猛地湧上喉嚨,堵得她幾乎窒息。
    關念垂下眼瞼,盯著自己擱在腿上的手,聲音低得幾乎要被風吹散:“夠母親再吃藥二十年了。
    二十年後——”
    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倔強,道,“二十年後,我早就可以自己賺很多錢了。”
    任無鋒點了點頭,下頜的線條似乎柔和了那麽一瞬。
    他點了點頭,語氣肯定,道:“你是名校高材生,我相信你以後一定能夠憑自己的能力,賺到很多錢。”
    這句不帶溫度卻淡然篤定的話,像一劑強心針,奇異地撫平了關念心中翻騰的屈辱和刺痛。
    他承認她的能力,這讓她在泥沼般的處境中抓住了一絲尊嚴的稻草,
    關念臉上的神情不自覺地舒緩了些,那股堵在胸口的悶氣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她抬起頭,又微微仰視著他。
    關念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堅定:“我也相信。”
    任無鋒此時終於轉過頭來,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正視著這個深情、嫵媚還雜糅著揮之不去的憂鬱感的女孩。
    “你不必擔心我會亂說什麽話。”
    任無鋒的語氣依舊淡淡的,道,“我說過,我們就是陌路重逢的前任而已。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其他的故事。”
    當一個“賣身女”在現實的人際網絡中撞見曾經的“嫖客”,最深的恐懼莫過於——
    被掀開遮羞布,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徹底社死,身敗名裂。
    更惡毒的想象,是對方以此作為把柄,進行無窮盡的要挾。
    關念聞言,眼瞼下那顆小小的淚痣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像是即將滑落的淚珠。
    她幾乎是立刻急切地搖頭否認,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道:“我不是擔心這個!”
    女孩直視著任無鋒的眼睛,神情真誠而篤定,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任無鋒看著她臉上那份無法掩飾的急切和緊張,目光在她那枚小小的淚痣上停留了一瞬——
    任無鋒似是明白了什麽,他輕歎了口氣。
    “所以,”男人看著女孩,聲音放緩了些,問道,“你約我在這裏見麵,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我……我……”
    關念張了張嘴,感覺心裏有千言萬語在翻湧奔騰。
    那些積壓的疑問、隱秘的擔憂、甚至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妄念……此刻都爭先恐後地想要破口而出。
    然而,當真正要對上眼前這雙深邃平靜的眼睛時,所有的話語又仿佛瞬間凍結,全堵在了喉間,沉重得讓她無法發聲。
    該說什麽?
    又能說什麽?
    就在這短暫的卡殼中,一個冰冷的事實猛地撞進了關念的腦海——
    眼前的男人,是秋伊人的初戀男友、是她朝夕相處的室友、她視為姐妹的秋伊人,放在心尖上的男人!
    自己此刻坐在這裏,懷著這樣複雜難言的心思,究竟想做什麽?
    難道要向他傾訴自己那些可笑又愚蠢的的思念與執念嗎?
    他是這樣的一表人才、俊賞風流,家世明顯也不一般,而自己又是什麽呢?
    不過是一個賣給過他的女人而已!
    關念感到一陣強烈的羞恥、自卑和自我厭惡,剛剛平複些的臉色瞬間褪去血色。
    任無鋒卻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的神色,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他的目光溫和而平靜,深邃如秋夜的星空,廣闊如無雲的晴空。
    這目光似乎有股奇異的力量,讓關念胸腔裏那隻狂跳不已的小獸漸漸平息下來。
    女孩混亂的思緒開始沉澱,屬於高材生的理智和邏輯慢慢重新占據了主導,平靜下來的大腦終於能夠正常運作。
    關念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清晰穩定了許多,道:“我當時確實沒有騙你,我的親友有些是叫我念念的。”
    她頓了頓,目光緊緊鎖住他的表情,問道:“所以,你的昵稱,也真是阿飛嗎?”
    任無鋒輕輕點頭,道:“我一般不騙人。”
    關念於是繼續確認道:“所以,你是哲學院的阿飛?”
    任無鋒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夏笙歌這個瘋女人真是害人不淺!
    關念眼中的神色愈加複雜,試探著問道:“你和夏笙歌的事情——”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任無鋒神情清淡道。
    “伊人她知道嗎?”
    “那是我和伊人之間的事情。”
    任無鋒不再看她,視線重新投向江麵,聲音冷清道。
    他傳達的意思很明顯,這些事情都與關念無關。
    關念當然也聽出了男人的意思。
    一股混雜著氣惱、醋意和委屈的強烈情緒驀的湧上女孩心頭。
    於是,關念的言辭和聲音便有了些許鋒芒,道:“你現在還經常去noa嗎?”
    任無鋒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不說話,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關念情緒更甚,便繼續道:“伊人是個好姑娘,你不應該這樣。她知道的話會傷心的。”
    任無鋒猛地轉過頭。
    男人的眼神銳利如鷹隼,直直刺向關念。
    女孩被這種可怕的目光釘在原地,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脖子。
    一股寒意從關念的脊椎竄起,瞬間有種如墜冰窟的感覺。
    任無鋒就這樣盯著她。
    時間仿佛凝固了,隻有江風嗚嗚地吹過耳畔。
    幾秒鍾,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於,任無鋒什麽也沒說,隻是緩緩地、帶著一種沉重的壓迫感,重新轉過頭,將視線投向那片晃眼的江麵。
    長久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隻有江水拍岸的嘩嘩聲和遠處模糊的人語。
    關念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
    剛才的男人讓她害怕,但那個困擾她多日的疑問,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的心,讓她疑慮及擔憂。
    她必須知道!
    關念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重新開口。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noa的人曾跟我說過,你是老主顧,而且隻喜歡處女。”
    女孩停頓了一下,聲音裏帶著一種羞赧的澀意,道,“那個的時候……開始的時候,你的身體特別燙。
    燙得嚇人,就跟發高燒的人一樣。
    後麵,慢慢就沒有那麽燙了,第六天早上要走的時候,你的體溫已經很正常了。”
    任無鋒的表情驟然繃緊,擱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動了動。
    複大高材生、與聰明絕頂的秋伊人幾乎並駕齊驅的女孩,凝視著這個noa的vip會員、曾經和自己親密無間的男人。
    她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讓她輾轉反側、既憂又喜的推測,道:
    “你是不是有病,或者中了什麽毒,
    隔一段時間就需要女人解毒?
    而且,
    必須是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