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被殺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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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愛的阿茹”此時表情一點都不可愛。
    明茹玉看著手裏的手機信息,表情難看得像是要去殺人,又像是已被人殺死。
    ……
    一個半月前,海口濕鹹的海風拂過她巡演終場的裙擺,也仿佛將南市的偶遇和身心相許吹成了一場幻夢。
    此後四十多個日夜,這根無形的絲線便成了明茹玉隱秘的生命線。
    她和他從不吝嗇表達思念。
    而偶爾的視頻通話裏他深邃眼眸中的笑意似能融化寒冰。
    他低沉嗓音分享的瑣碎日常是她深夜最熨帖的慰藉。
    有時他還會為她獻上堪比經典的一曲彈奏,令她如癡如迷。
    ……
    明茹玉像守護著一個易碎的琉璃夢境,將這足以震動整個魔都上流圈層的秘密——
    他還活著的消息,以及她與他這個巨頭任氏少族長私定終身的事實——
    她緊緊捂在心口,連最親近的家人和助理都未曾透露半分。
    甜蜜的負擔沉甸甸的,每一次手機震動帶來的雀躍背後,都潛藏著幽微的恐懼:
    他那般雲端之上的人物,承諾是否當真?
    任氏那深如淵海的家族,會如何看待根基淺薄的明家,以及——
    她這個隻是有幾分才華和相貌、無權無勢的庶女?
    這憂慮如同藤蔓,在甜蜜的土壤裏悄然滋長,纏繞得明茹玉時常在深夜驚醒,指尖冰涼。
    唯一能給明茹玉真實底氣的是——
    當她閉上眼,仿佛還能嗅到南市臨別時他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感受到他緊緊擁抱的力度,以及他烙在她耳畔滾燙而鄭重的承諾:
    “等我回魔都,第一件事就是去明家。
    我要告訴明家所有人,你是我任無鋒的女人,沒有人有資格勉強你。”
    隻是,因為明茹玉把這個甜蜜的秘密藏得太好,所以也帶來了其他麻煩。
    ……
    明家宅邸坐落在黃浦江畔寸土寸金的舊時法租界深處。
    17點半,明茹玉結束了又一天的排練,開著車子駛入雕花鐵門,穿過精心打理、透著一股刻意綠意的庭院,停在那棟糅合了巴洛克繁複與現代極簡線條的龐大建築前。
    門廳高闊,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冰冷的光,空氣裏彌漫著昂貴的香氛和一絲若有似無的、屬於新貴的緊繃氣息。
    “茹玉回來了?”大伯母王雅琴的聲音帶著慣有的、精心計算過的熱絡,從旋轉樓梯上傳來。
    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堆著笑,目光卻像探照燈,在明茹玉略顯疲憊的麵容和簡單的行裝上掃視,道:“辛苦了。
    正好,你大伯在書房,有事找你呢。”
    明茹玉的心,無聲地沉了沉。
    預感像冰冷的蛇,纏繞上來。
    書房厚重的紅木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明承業,明家的掌舵人,正背對著她,負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庭院裏價值不菲的羅漢鬆。
    他身形不算高大,但久居上位的威勢卻讓整個空間都顯得壓抑。
    “回來了?”明承業轉過身,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眼神銳利如鷹隼,道,“今晚家裏設宴,招待貴客。
    法國鍾氏珠寶的小公子鍾鎮高,剛從巴黎回來,對東方藝術很有見地。
    你準備一下,盛裝出席。”
    不是商量,是命令。
    明茹玉的眉頭不由得緊皺了起來。
    明家,發跡於祖父輩的碼頭貨運,靠著膽大心細和大時代的東風積累起潑天財富,卻在講究底蘊的上層名利場中,始終被那些簪纓世家視為“商販”、“暴發戶”,上不得真正的台麵。
    這份屈辱,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明家幾代人的骨子裏。
    直到四十年前,明家終於迎來命運的拐點。
    明茹玉那位驚才絕豔的叔祖明耀疆,棄商從戎,在西南邊陲與某位軍中大佬的孫女喜結連理,又立下赫赫戰功,以血與火掙來一顆將星,硬生生為明家鍍上一層不容小覷的金光。
    而明家上一代被家族視為“明珠”的明玥,更是以非凡的慧眼識得蟄伏的驚才無雙之輩,結為夫妻,更助其青雲直上,掌執一方政令,並仍有晉身之可能。
    這兩步登天的棋,徹底讓明家在魔都站穩了腳跟,也讓“聯姻”二字,成了明家鞏固地位、向上攀爬最核心、最有效的不二法門。
    明茹玉,這一代明家最耀眼的那顆“明珠”,容貌秀美,才名卓著,自然也成了這盤棋局上分量很重的棋子。
    明家從未斷絕過將明茹玉“賣出個高價”的心思。
    大伯明承業更是曾將“把明茹玉送給任公子做小妾或外室”視為他執掌家族期間的戰略大事之一。
    可惜,任公子終究眼光太高了……
    “大伯,”
    明茹玉深吸一口氣,任無鋒的承諾在心底翻湧,給了她幾許底氣。
    明茹玉鼓起積攢了一個半月的勇氣,試圖去拒絕這位一向強勢的明家主事人。
    “今晚我……可能不太方便。
    這幾天排練太密了,我身體很累不舒服,而且……”
    “很累?”
    明承業打斷她,眉頭擰起,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道,“鍾家是法國華商領袖之一,鍾氏珠寶在歐洲高端市場舉足輕重。
    鍾鎮高是鍾老最寵愛的小兒子,這次是帶著家族拓展東方業務的意願回來。
    你的‘很累’,比得上家族的發展重要?”
    明承業踱步走近,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她的偽裝,道,“阿茹,你是明家的女兒。
    享受了明家給你的風光,就該擔起明家女兒的責任!
    收起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小心思,今晚,必須盛裝出席!
    而且要拿出你最好的狀態!”
    明茹玉咬了咬牙,還要反駁。
    明承業卻已經意味深長的補充道:“阿茹,你聽說你媽媽最近又摔傷了?
    隻要你聽話,我會警告承德,三個月內,隻要他喝酒了就不許靠近你媽媽的住宿。”
    明茹玉臉色瞬間白了白。
    “承德”就是她的生父明承德,也是一個喝多了就會打她媽媽的畜生!
    而明家的所有人都毫不在意這件事情,因為明茹玉的媽媽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外室,一個連明家的家門都沒資格踏入的漂亮女人而已。
    明茹玉的拳頭不由得握緊了下,然後她又放鬆了下手。
    想到母親新添的“摔傷痕”,明茹玉所有試圖拒絕的言語都碾碎在喉嚨裏。
    要不要告訴大伯,我和任公子——
    然而“青雪璃”說過,他還需要自己為他保密的……
    答應過他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做到的。
    明茹玉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翻湧的苦澀和無力感,低聲道:“……知道了,大伯。”
    走出書房,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壓力,卻帶不走心頭的陰霾。
    明茹玉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位於三樓盡頭的房間。
    房間布置得奢華精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黃浦江璀璨的夜景,卻更像一個華美的金絲籠。
    明茹玉把自己摔進柔軟的大床上,然後她打開了手機。
    屏幕亮著,微信聊天界麵停留在“南市青雪璃”的框框裏。
    明茹玉指尖懸在語音聊天鍵上,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頹然放下。
    說什麽呢?
    告訴他明家又在逼她相親?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逼他快點回來魔都兌現承諾?
    他一直沒回來肯定是有自己不得已的原因的,自己怎麽能顯得這麽不懂事呢?
    說不定會被他嫌棄的呢……
    明茹玉看著微信對話框,最終還是編輯了四個字發送過去:“我想你了。”
    等待。
    一分鍾。
    兩分鍾。
    五分鍾。
    十分鍾……
    好吧,他應該在忙,沒看手機。
    明茹玉放下手機,把頭全埋在被子裏。
    知道自己不應該的,
    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就是好難過呢?
    好想,
    好想,
    我親愛的,
    好想你這時候在我身邊呢!
    ……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無聲的煎熬中滑向夜色。
    傭人送來了大伯母特意準備的晚禮服——
    一件墨綠色的真絲曳地長裙,深v領口,後背是大膽的鏤空設計。
    裙擺上以同色係絲線繡著繁複的藤蔓與暗紋花朵,極盡低調奢華之能事,卻又將“待價而沽”的意圖昭然若揭。
    明茹玉看著那件衣服,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晚上即將麵對的尷尬場麵,思緒反複糾纏在任無鋒身上。
    他說開學會回來……
    那他應該快回來了吧?
    他雖然是任氏少族長,地位尊崇,但是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也要承受來自家族其他人的壓力?
    他真的會來明家嗎?
    他會不會也會成為另一個明承德,開始時花言巧語甜甜蜜蜜,以後也會嫌棄我是一個幫不上忙的花瓶外室,從而棄如敝屣,打罵由之?
    不,他應該不會的!
    他不僅是任公子,還曾是青雪璃呢……
    紛亂的念頭如同野草瘋長,啃噬著明茹玉本就不多的信心。
    而就在她心亂如麻的時候——
    “叮咚!”
    手機屏幕猝然亮起,一個久未聯係、甚至跟她有過一次極不愉快衝突的女明星的名字跳了出來:孫琳琳。
    明茹玉的心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
    明茹玉點開了信息:
    “明大小姐,
    你知道我今晚見到誰了麽?!
    我見到那位你心心念念的任公子了!!!
    他來參加安家祖母的壽宴,以安家安然朋友的身份,送了幾千萬的賀禮呢?!
    陣仗大得嚇人,我看安家老夫人那個笑啊,嘴都合不攏了。
    嘖嘖,我覺得他更像是來提親的。
    不過這位任公子真是帥得很呢,氣場太強了,我見那個安然看著他的眼神都快拉出絲來了,兩人挨得可近了,手挽著手挨桌敬酒呢。
    哎喲,那親熱勁兒,看得人臉紅心跳……
    不過講真,這位任公子是真帥呢!
    也不怪阿茹你對他念念不忘了。
    連我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幾眼呢……”
    長長的文字下麵,還有一張明顯抓拍的照片,是一對男女頭靠著頭,咬耳朵竊竊私語的親密場景。
    照片裏隻有側影,但明茹玉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個男的是“任公子”,而那個腿很長很直的女人,應該也是她曾經見過的安然。
    明茹玉看著手裏的手機信息,表情難看得像是要去殺人,又像是已被人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