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死灰複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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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裏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毒箭,帶著孫琳琳那慣有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諷刺語氣,狠狠紮進明茹玉的眼底,直透心髒!
    安家祖母壽宴!
    安然!
    朋友身份!
    幾千萬賀禮!
    眼神拉絲!手挽手敬酒!像提親!
    原來他回來了呀!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難怪他沒時間回複信息!!!
    轟——!!!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驚雷在明茹玉的腦海裏炸開!
    所有的思緒、所有的堅持、所有隱秘的期待,瞬間被炸得粉碎!
    南市的溫柔繾綣,一個半月來通訊裏那些讓她心跳加速的甜言蜜語,此刻都化作了最尖刻的諷刺,變成一張精心編織、引她墜入深淵的網!
    騙子!
    騙子!!
    騙子!!!
    徹頭徹尾的騙子!!!
    他果然隻是在玩弄我!!!
    原來我隻是一個笑話而已!!!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從明茹玉的腳底板瞬間竄遍全身。
    她的四肢百骸都僵硬了,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又在下一秒瘋狂地逆流衝上頭頂,讓她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
    心髒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撞擊著胸腔,發出沉悶空洞的巨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幾乎失聰。
    如墜冰窟。
    萬念俱灰。
    整個世界在明茹玉眼前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聲音,隻剩下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
    支撐了她一個半月的信念支柱,那個名為“任公子”的虛幻泡影,徹底破碎了。
    碎得如此徹底,連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
    明茹玉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明茹玉身體裏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軟軟地順著床被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
    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卻遠不及心口那片被撕裂的、空蕩蕩的劇痛。
    時間失去了意義。
    她就那樣呆坐著,像一尊被遺棄的、失去靈魂的雕像。
    她的手機又響起了好幾次,然而明茹玉甚至連打開看的心思和力氣都沒有。
    窗外,魔都的燈火漸次亮起,匯成一片璀璨的星河,映在她空洞失焦的瞳孔裏,卻照不進一絲光亮。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樓下隱約傳來宴會的喧囂聲,觥籌交錯的脆響,悠揚的爵士樂旋律……
    同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以及堂姐明茹霜的催促聲:“阿茹,你的……公子快到了,你快出來呀!”
    不知道是音樂的聲音太大,還是明茹霜的聲量少見的底氣不足的變小,亦或是明茹玉自己心神不屬,明茹玉沒有聽真切明茹霜的催促。
    嗬!
    這鍾家小公子自己連麵都沒見過,卻已經被家族冠以“你的鍾公子”了,真是夠迫不及待的!
    這是把我明茹玉當成了什麽?!
    你們,還有你!!!
    都是把我明茹玉當成了什麽!!!
    明茹玉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聲音沙啞對著門回道:“我知道了,我化個妝就出來。”
    梳妝鏡裏映出一張蒼白如紙、淚痕交錯、眼神死寂的臉。
    明茹玉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空洞的弧度。
    也好。
    心都死了,還有什麽不能演?
    還有什麽不能麵對?
    明茹玉扶著沙發邊緣,有些踉蹌地站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向浴室。
    冰冷的大理石地麵透過薄薄的拖鞋底傳來寒意。
    明茹玉擰開鍍金的水龍頭,嘩嘩的水流聲打破了死寂。
    她拿起一條雪白的毛巾,浸透冰涼的清水,然後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拭著臉頰和眼睛。
    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也刺激著她麻木的神經。
    淚水混雜著冷水,無聲地滑落,又被毛巾狠狠抹去。
    明茹玉擦得那麽用力,仿佛要將皮膚上沾染的所有關於那個男人的氣息、所有甜蜜溫存的記憶都徹底洗刷幹淨。
    擦幹臉,鏡子裏的人眼睛紅腫,臉色慘白。
    明茹玉麵無表情地看著,像一個旁觀者。
    然後,她坐到梳妝台前,開始塗抹顏色。
    燈光柔和,卻照不暖女人眼底的寒冰。
    先是粉底。一層又一層,近乎固執地塗抹,遮蓋住那慘淡的膚色和連日奔波的疲憊。
    蒼白的臉漸漸被一種無懈可擊的瓷白取代。
    接著明茹玉拿起眉筆,手穩得出奇。
    細細勾勒,眉峰微揚,帶著一種冰冷的、拒人千裏的弧度。
    然後是眼線。
    黑色的膏體沿著睫毛根部流暢地延伸出去,在眼尾處刻意地拉長、上挑,勾勒出一個極具侵略性的、如同刀鋒般的弧度。
    鏡中的那雙眼睛,瞬間褪去了所有的脆弱和迷茫,隻剩下淩厲、冷漠,深不見底,如同兩潭封凍的寒泉。
    最後,是那支dior烈焰藍金999。
    那個男人曾說過,這顏色襯得她明豔不可方物,像燃燒的火焰。
    呸!
    我為什麽還要想起他說的話?!!
    我好賤!!!
    明茹玉旋開蓋子,對著鏡子,毫不猶豫地塗抹上去。
    顏色飽滿、濃鬱、鋒利,如同即將出鞘飲血的刀鋒。
    她塗得異常仔細,唇線勾勒得一絲不苟。
    鮮紅的唇,襯著雪白的臉和冰冷的眼,形成一種極具衝擊力的、近乎妖異的美豔,卻也透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決絕。
    鏡子裏,呈現一張精致絕倫、豔光四射卻毫無生氣的臉。
    嗬!
    一個完美的、即將被獻祭的祭品。
    明茹玉對著自己冷漠的笑了笑。
    她站起身,走向衣帽間。
    那件墨綠色的真絲長裙,如同一條冰冷的蛇,掛在衣架上。
    明茹玉麵無表情地換上它。
    冰涼的真絲滑過肌膚,勾勒出她曼妙起伏的曲線。
    深v領口下精致的鎖骨和若隱若現的弧度,後背大片裸露的肌膚在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冷光。
    明茹玉看著鏡中那個陌生而華麗的自己,再次扯了扯嘴角。
    嗬!
    跟出來賣的也差不多而已。
    很好!
    既然明家需要又一顆“明珠”去照亮他們的發展版圖,
    既然高高在上的“任公子”可以心安理得地挽著安然的手在安家秀著恩愛,
    那麽她明茹玉,也可以戴好這副完美的麵具,演好今晚這場盛大的、名為“相親”的鬧劇。
    心都死了,還有什麽不能演?
    還有什麽不能失去?
    明茹玉昂起頭,挺直脊背,像一個即將走上刑場卻依舊要保持尊嚴的女王,伸手拉開了房門。
    就在這時候,她的手機又響了——
    明茹玉低頭。
    來自“南市青雪璃”的語音聊天請求。
    明茹玉腳步一頓,神情一滯。
    她默默看著手機界麵,
    聽著響鈴聲持續著,
    持續著,
    直到終於停了下來……
    明茹玉把手機調成靜音,深吸了一口氣,那口冰冷的氣息似乎能凍結五髒六腑。
    她毅然決然地走了出去。
    門外走廊鋪著厚實的波斯地毯,吸走了腳步聲,隻有裙擺摩擦發出的細微沙沙聲,如同某種不祥的絮語。
    越靠近一樓宴會廳,那喧鬧的聲浪便越發清晰。
    觥籌交錯的脆響、衣香鬢影間的談笑風生、樂隊演奏的悠揚爵士樂……
    而她經過的族人、傭人都目之明茹玉以遠不同於往常的眼神。
    那些眼神中或有詫異、或有羨慕、或有欣慰、或有震驚——
    而如果明茹玉此刻如平時般聰敏的話,她會發現,那些眼神裏無一例外的,還藏有一種忌憚和戒畏。
    然而對於當下的明茹玉而言,這一切,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傳來,模糊而遙遠,與她內心那片冰冷的死寂格格不入。
    宴會廳巨大的雙開門敞開著,金碧輝煌的光流瀉而出,幾乎晃花了明茹玉還有些紅腫的眼。
    巨大的水晶吊燈從挑高近十米的穹頂垂落,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璀璨光芒,將大廳映照得亮如白晝。
    牆壁上鑲嵌著大幅的歐洲古典油畫,厚重的絲絨窗簾垂落至光可鑒人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麵。
    空氣裏彌漫著馥鬱的香檳氣息、頂級雪茄的醇厚以及精致法式點心的甜香。
    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們端著水晶杯,在華麗的水晶燈下穿梭、交談,臉上掛著或真誠或虛偽的笑容。
    這是一場屬於魔都上流社會的盛宴,精致、浮華,也處處流淌著看不見的利益算計。
    明茹玉的出現在宴會廳入口處引起了一陣不易察覺的騷動。
    她太耀眼了。
    墨綠的長裙襯得她肌膚勝雪,深v與後背的鏤空設計,讓她如同夜色中悄然綻放的、帶著致命誘惑的曼陀羅。
    精心修飾過的妝容完美無瑕,紅唇如血,眼線鋒利。
    明茹玉微微揚著下巴,眼神淡漠地掃過全場,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疏離感。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驚豔、審視、探究、嫉妒……
    像無數細密的針,紮在她無形的盔甲上,卻激不起半點漣漪。
    明茹玉無視了那些目光。
    她端起路過的侍者托盤裏的一杯紅酒,冰冷的杯壁刺激著掌心。
    明茹玉視線在衣香鬢影中快速搜尋著目標——那個法國鍾家的小公子,鍾鎮高。
    她隻需要找到他,走過去,完成這場被安排好的戲碼,說不定會被人家看上,然後就被“買”走了……
    這位鍾小公子,應該是在大伯身邊的。
    明茹玉的視線於是投向客廳最c位處並邁開腳步——
    “咣當”一聲響,
    明茹玉手中的紅酒杯砸在地板上,碎裂出鮮血的紅和震驚的洪流。
    明茹玉停住了腳步,
    瞳孔地震,
    愣愣看著前方。
    時間,在那一刹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扼住,凝固了。
    水晶吊燈傾瀉而下的流光溢彩,宴會廳裏鼎沸的人聲,悠揚的爵士樂旋律,甚至明茹玉自己那刻意維持的、公式化的心跳聲……
    所有的一切,都在看清眼前這張臉的瞬間,被一種絕對真空般的死寂所取代。
    那燈火通明、眾生環繞、連明家族長明承業也低頭陪著笑臉的中心處,
    轉身卓然而立,對著明茹玉微笑凝視的男人,卻不是什麽她沒見過的年輕鍾家小公子,
    而是那一個對她信誓旦旦、本來應該在安家跟其他女人秀恩愛的負心漢——她的“任公子”!
    ……
    ……
    男人和女人的目光互相對上。
    男人的眼中全是美好柔情,溫如春湖。
    女人的眼中死灰複燃,炸如煙花。
    有時候,一眼便是終生。
    兩眼便是生生世世,萬年不易。
    ……
    這對男女如是對視有幾秒,
    又似是千年萬年。
    而眾生皆寂,
    在羨慕與敬畏中,不敢放肆。
    終於,男人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他走到女人身前,
    彎腰,
    屈膝,
    蹲了下來,
    並掏出一隻白手帕,
    幫女人細心擦拭著水晶鞋和腳背上被潑染上的紅色酒漬。
    而眾生皆驚,
    在不可置信和不可思議中,不能發聲。
    明茹玉低頭看著這個似乎永遠不可能、也不需要彎腰屈膝此刻卻仔細幫她擦著水晶鞋和腳背的任氏少族長——
    明茹玉心中的怨懟、委屈、忐忑、憂慮突然就全部灰飛煙滅,煙消雲散了。
    她的眼裏重新噙滿了淚水。
    卻不再是絕望的淚水,而是幸福的淚水。
    明茹玉伸出自己沒被紅酒灑到的左手,撫上了男人的腦袋。
    任無鋒擦拭的動作一頓。
    明茹玉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底氣十足過,她——
    她用左手揉了揉“任公子”的頭。
    明茹玉的表情和動作,就像女主人在揉玩自家的小貓小狗。
    這是十足的冒犯!
    於是,目睹著這一切的霜降和寒露眼裏露出殺意。
    而明家眾人已震驚到目瞪口呆,完全失語。
    此時,任無鋒扔掉了手帕,握住明茹玉的左手,站直了身子。
    他脫下外套,披在女朋友身上,遮住她裸露了一大片的後背肌膚。
    然後,他用指腹輕輕拭去她的眼淚。
    “那個鍾小公子呢?”
    明茹玉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沒話找話,輕聲問道。
    “扔進黃浦江了。敢跟我的女人相親,找死!”
    任無鋒翻了個白眼,罵罵咧咧道。
    明茹玉仔細看著他,有一會兒。
    任無鋒表情有點訕訕,眼神有點心虛。
    明茹玉看著這個渣男“做賊心虛”的強撐模樣,嘴角忍不住彎起一個弧度。
    任無鋒終於真正放鬆了下來。
    “你來了。”
    女人看著任無鋒,微笑著道。
    這句話,像是總結,又像是新生。
    “我來了。”
    任無鋒看著她,也微笑著道。
    這句話,像是陳述,又像是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