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生,從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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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徹底沉入羅馬的地平線,梵蒂岡的燈火次第亮起,將這片聖域映照得如同落入凡間的星海。
    特萊維廣場的喧囂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夜晚的寧靜與莊嚴。
    太陽王西比阿與紅衣主教埃隆喝完了咖啡。
    西比阿背著那個舊帆布背包,步履從容地穿過一道道宏偉的拱門和守衛森嚴的走廊,向著教廷的核心——教皇寢殿走去。
    西比阿所經之處,空氣仿佛都變了模樣。
    身著瑞士衛隊傳統紅黃藍條紋製服、手持長戟的衛士們,在看到他的瞬間,身體繃得如同石雕,眼神中的警惕與職責迅速被一種近乎狂熱的敬畏取代。
    他們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收緊下頜,目光追隨著那道看似落魄不羈的身影,如同最忠誠的士兵仰望他們的元帥。
    那不是對權勢的畏懼,而是對力量、對傳奇、對“聖者”本身最純粹的崇拜。
    偶爾遇到的低階教士或修女,更是慌忙停下腳步,深深低下頭,幾乎要將身體折成兩段,直到他走遠才敢微微抬起,眼中滿是激動與虔誠,仿佛目睹了神跡的顯現。
    高階的神職人員,如主教、大主教們,則會在相遇時,鄭重地停下腳步,右手撫胸,深深俯首,向西比阿行以教廷內部對“聖者”獨有的、最崇高的禮節。
    西比阿對此並無太多表示,隻是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掠過他們。
    太陽王西比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教廷百年來最堅不可摧的壁壘,是“主在人間的最強守護者”這一稱號最鮮活的注腳。
    曆經五任教皇更迭,西方修行界風雲變幻,多少強敵灰飛煙滅,唯有他,太陽王西比阿,始終屹立不倒,以手中之劍與無上威名,鎮守著他所信仰的榮光。
    太陽王西比阿的威望,早已超脫凡俗職階,與端坐於聖彼得寶座上的“聖座”——教皇,並駕齊驅,甚至在某些方麵,更為超然。
    ……
    教皇的寢殿並非外人想象的那般極盡奢華,反而顯得古樸、肅穆而溫馨。
    厚重的古籍填滿了直抵天花板的書架,空氣裏彌漫著古老羊皮紙、淡淡蜂蠟和焚香混合的氣息。
    壁爐裏跳躍著溫暖的火焰,驅散了羅馬黃昏的微寒。
    新晉教皇是一位麵容慈祥、眼神卻深邃如淵的老人。
    他並未身著隆重的教皇聖袍,隻簡單穿著一件白色的常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中世紀聖像畫前,仿佛在默默祈禱。
    聽到腳步聲,教皇緩緩轉過身。
    他的目光落在西比阿身上,那眼神複雜極了,有關切,有敬重,有依賴,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悲傷。
    “聖者,您來了。”
    教皇的聲音溫和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看來今天的收獲不錯?”
    他注意到了西比阿舊背包裏露出的畫架邊緣以及喜悅的情緒。
    西比阿隨意地將背包放在門口一張鋪著絨毯的矮凳上,動作自然得像是回到自己家。
    “我請小埃隆喝了幾杯不錯的咖啡。”
    西比阿走到壁爐旁,伸出手,感受著火焰的溫暖。
    他那雙能輕易撕裂鋼鐵、捏碎強敵骨骼的手,此刻在跳動的火光下,顯現出幾分藝術家的纖細與優雅。
    教皇輕輕歎了口氣,走到西比阿身邊。
    教皇沉默了片刻,才切入正題,聲音變得凝重:“我請您來,是希望……
    您能重新考慮東去的計劃。”
    西比阿沒有回頭,幽藍的眼眸映照著爐火,仿佛兩簇冰冷的火焰。
    教皇看著他平靜的側臉,知道太陽王是個意誌堅如磐石、做出的決定也堅如磐石的人。
    教皇明白勸說必然艱難,但他仍想試試。
    “第一,前教皇驟然回歸主之懷抱,教廷內部派係仍需整合,人心未穩。
    您知道,美麗國那邊,某些新貴家族和他們的‘燈塔議會’,一直試圖將他們的手伸進聖座之下,用他們的美元和價值觀侵蝕我們的根基。
    此刻,教廷需要你坐鎮。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穩定人心的‘定海神針’。”
    “第二……”
    教皇頓了頓,觀察著西比阿的反應,後者麵容平靜,依舊毫無波瀾。
    “近三十年來,我們與神州當局的關係總體保持和睦,甚至在一些領域還有合作。
    您此番東去,意圖殺死隱山的神聖強者左丘縱橫,無異於主動挑起我們與神州修行界的戰火。
    這違背了我們一直努力維持的和平態勢,也會讓世俗層麵的關係陷入冰點。”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教皇看著西比阿,聲音裏帶上了真摯的情感,甚至有一絲懇求:
    “偉大的太陽王,我主在人間的守護者,西比阿閣下,我的兄弟。
    教廷傾盡庫藏,動用所有傳承下來的聖物和秘術,還是能為您續命十幾年的。
    雖然痛苦,雖然勉強,但活著,總有希望。
    何必非要踏上這條注定與左丘縱橫同歸於盡的絕路?
    我與諸位主教……實在於心不忍。”
    爐火劈啪作響,寢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終於,西比阿緩緩轉過身。
    爐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窩中跳躍,讓西比阿那張英俊卻飽經風霜的臉龐顯得明暗不定。
    太陽王開口,聲音平靜而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誌:“聖座,您的仁慈,我心領了。”
    “但是——”西比阿話鋒一轉,幽藍的眼眸直視教皇,道:“第一,教廷內部的蠹蟲和外部覬覦,需要的是您這位‘聖座’運用智慧和權柄去清理、去博弈,而非依賴我這把遲早要生鏽的‘舊劍’的威懾。
    我鎮守得了人心一時,鎮守不了一世。
    第二,與神州的和平?
    那不過是力量均衡下的短暫休戰。
    真正的和平,從來隻建立在足夠的威懾之上。
    若我衰弱而死,而左丘縱橫猶在,您覺得這份‘和睦’還能維持多久?
    “至於第三——”
    西比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弧度,道:“我如今戰力猶存,尚有把握拉一個神聖強者陪葬,讓其無處可逃。
    用那些聖物勉強續命?
    是,確實能多活十幾年,多喘幾口氣。但我的真實戰力必會大打折扣。
    屆時,一個一心避戰、不願同歸於盡的左丘縱橫,我有幾分把握能拉他陪葬?”
    西比阿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聲音也清冷了下來:“隱山前身是神州魔門!
    神州魔門中人,睚眥必報,行事毫無底線可言。
    聖座,您可知道聖主鳳歌之名?”
    “鳳歌”這個名字,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塵封著血腥與榮耀的記憶閘門。
    教皇的臉色微微一白,眼中閃過深深的悸動。
    西比阿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砸在寂靜的寢殿裏:
    “當年,我與教廷另外三位神聖強者,設局圍殺魔門那位驚才絕豔、蓋壓一個時代的聖主——鳳歌。
    結果呢?
    鳳歌遠比我們預估的還要強大許多!
    她以秘術‘焚血斷魂’強行帶走我們一位聖者,重創另一位裏奧聖者,使其一年後終於傷重不治而亡!
    還有一位聖者,被鳳歌的‘蝕骨幽炎’傷了本源,留下了永不磨滅的暗傷,實力大跌,再不能輕易動手!
    而我……”
    西比阿抬起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那裏看似無恙,實則隱藏著幾十年來日夜侵蝕他生機的可怕暗傷,道:“我也被鳳歌的秘術傷了元氣根本,否則,何至於提前數十年便迎來大限!”
    西比阿的聲音和表情帶著一種沉重,繼續道:“想當年,我教廷鼎盛之時,坐擁七位神聖強者,橫壓凡塵,誰敢不從?
    各方勢力莫不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可圍殺鳳歌一戰,我們的聖者直接隕落兩位,半廢一位。
    而神州那些狡猾的老家夥們,趁我們四位圍殺鳳歌之際,反而設伏圍殺了我們的另外兩位聖者。”
    “至此,”西比阿的聲音如同寒冰,搖頭歎息道:“教廷聖者七去其四,一殘!
    僅餘當年執掌‘信仰神權’、坐鎮教廷中樞的聖座和我戰力無損。
    教廷聲威一落千丈,再也無力蓋壓凡塵,西方世俗與修行界由此權爭再起,陷入無休無止的明爭暗鬥。
    而新朝剛立、內憂外患的神州,卻由此獲得了最寶貴的喘息之機和平穩發展的幾十年。”
    “後來仔細回想,當年我們針對魔門聖主鳳歌的圍殺,其實一直都是鳳歌主動引導設下的驚天大局。
    我們教廷付出了慘重到無法想象的代價,是當年那場大局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聖主鳳歌主動以命設局,舍身殺雙神聖,神州諸宗門、諸世家至此無語,數千年來一直存在於陰影中的魔門由此獲得了走入光明的最大籌碼。”
    西比阿的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帶著篤定分析道:“而在所有魔門中人看來,他們的聖主鳳歌,是為了他們而犧牲的。
    他們感激、敬仰、崇拜鳳歌。
    而他們愈是感激、敬仰、敬佩鳳歌聖主,便愈是仇恨教廷。
    他們偉大的聖主被教廷強者殺死,這是世世代代、永不能忘的血仇和恥辱。
    魔門中人,永遠不會忘記血仇和恥辱。
    千年前修行界第一人的公孫佳人,就是前車之鑒。”
    西比阿看向教皇,麵容沉肅,道:“我一旦衰弱而死,而隱山聖者左丘縱橫還活著。
    作為魔門當代最強者,鳳歌遺誌最堅定的繼承者,他再無顧忌,會做什麽?
    他做什麽,會對教廷造成最大的打擊呢?”
    教皇聞言,蹙緊眉頭,陷入了沉思。
    數息後,教皇神情震駭,瞪大眼睛凝視著西比阿。
    他想到了一種無比可怕的可能。
    而西比阿也表達著同樣的擔憂:
    “若我是左丘縱橫,我的選擇是直接西來,踏入梵蒂岡,公然邀戰您——‘信仰神權’新的執掌人。
    我主在人間的代言人,教廷的無上聖座!”
    教皇垂下了眸眼。
    他已經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勸說太陽王西比阿改變東行的計劃。
    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幾乎等同於向整個西方修行界宣戰的事情,其他任何神聖強者絕不敢做。
    但是左丘縱橫——
    血仇在上,魔門行事又何時按常理出牌過?
    這種堵門挑戰教皇的事情,左丘縱橫很可能做得出來。
    而這是教皇和太陽王西比阿絕不能接受的局麵!
    哪怕教皇身在教廷,有“信仰神權”天授神術加身,有兩千年信仰之力的浩瀚加持,不可能被其他神聖強者擊敗。
    但是,教皇陛下被魔門聖者堵在教廷門口挑戰——
    這件事本身,就足以給教廷的威望和億萬信徒的信仰基石,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這種事情,隻要有一絲發生的可能,無論一生忠誠天主的教皇還是一生奉獻於聖戰的太陽王西比阿,都不可能容許其發生。
    否則,他們就是教廷的千古罪人!
    西比阿深吸一口氣,看著教皇,說道:“因此,我必須東去。
    在我戰力尚存、尚有絕對把握拉他同歸於盡的時候,殺死左丘縱橫。
    而此刻,正值您新繼位,近三十年與教廷關係和睦的神州當局,出於大局考慮,也絕不會允許他們的神聖強者圍殺敢於踏入神州的我,引發戰火。”
    “所以——”
    西比阿目光灼灼如烈日,表情和聲音卻冷酷至極,總結道:“這是我能夠殺死左丘縱橫的最好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
    他必須死。
    而我——
    西比阿聲音平靜,神情坦然自若,道:“很明顯,即使我沒與左丘縱橫同歸於盡,也會被其他神州強者殺死。
    畢竟,我已經主動挑起了戰爭。”
    這一點,即使西比阿不說,教皇也知道必然如此。
    如今看起來,太陽王的結局已經注定了。
    寢殿內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隻有壁爐中的火焰還在不知疲倦地跳躍著,將兩位站在西方世界權力與力量頂峰的老者的身影,投在掛滿宗教壁畫的牆壁上,拉得悠長而沉重。
    教皇久久不語。
    他睿智而深邃的眼眸中,各種情緒劇烈地翻騰著——痛苦、掙紮、權衡、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無奈的悲憫與決斷。
    他深知西比阿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冰冷而殘酷的現實。
    這位守護了教廷百年的聖者,早已將一切算計得清清楚楚,包括他自己的死亡。
    ……
    ……
    許久,教皇終於緩緩地、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走上前,伸出蒼老卻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西比阿那隻沾染過無數敵人鮮血、也曾執筆描繪人間美好的手。
    “偉大的太陽王,聖者,西比阿兄弟。”
    教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目光充滿了莊嚴與深情,道:“您是我主在人間最忠誠、最強大的守護者。
    我還隻是一個小小的修士時,就已經在聆聽您的偉大事跡與不朽功勳。
    我和教廷,都將永遠銘記您的犧牲與奉獻。”
    他劃了一個十字,虔誠地祝福道:“願主保佑您東行順利!
    願您的榮光與勇氣,震懾一切黑暗!
    聖者,您先行一步。
    他日待我也完成主交付的使命後,必將在永恒的天國與您再度照麵。”
    西比阿靜靜地聽著,臉上是一種平靜的釋然。
    偉大的太陽王並未回應教皇關於天國的期許。
    他隻是仰起頭,望著寢殿穹頂上描繪著天堂景象的瑰麗壁畫,發出一陣豁達而豪邁的大笑。
    太陽王的笑聲洪亮,滿是歡欣。
    笑聲未落,西比阿已毅然轉身,大步向教皇寢殿外走去。
    他金色的長發耀眼奪目,刺得教皇的眼睛有點發疼、發酸。
    太陽王沒有回頭。
    太陽王此生,
    從不回頭。
    此去,
    也不回頭。
    此去,
    太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