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風雪中，板車繼續向前行進著，上麵睡夢中的楚夏，終於在一陣咳嗽聲中蘇醒了。
    她的小臉蒼白，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潤，黑發根根晶瑩飄揚，不知道為何，狀態似乎更差，傷勢更重。
    “醒了？”
    前方。
    在風雪中，拉著板車，行進的餘缺，聽到聲音，也是淡淡開口道。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
    刺骨的冷風，如冰刀一般，打在他單薄滿是鮮血的身軀上，令他好似都有些發顫。
    顯然，他的傷，也比之前更重了。
    楚夏眼眸素淨，沒有出聲回答，隻是靜靜，沉默盯著餘缺背影片刻，而後又看了一眼他腰間那三把染血，凍成冰晶的鐵刀。
    “我睡了多久？”
    她一邊說著，虛弱地坐起來，神色頗為認真平靜地，將自己原本蓋在雙腿上的厚緊袍子，披在了餘缺身上，同時問道。
    “額，大約，三四個時辰？”
    餘缺也都咳嗽著，感受到那股溫暖，一時間竟是微微地怔了一下，但也沒太過驚異，隻是淡淡微笑沙啞回複，凝望前方濃密的風雪，清秀麵龐顯得有些疲憊。
    是的。
    距離他剛剛，斬出那一刀，殺掉所有追兵，繼續趕路之後。
    時間，怎麽也得過去，三四個時辰了。
    正常來說，這天該亮。
    但現在是“永夜”，會持續數十天，越來越黑，沒辦法用太陽來分辨時間。
    楚夏聞言，靜靜點頭，小臉一直盯著餘缺腰間的鐵刀，如一朵梨花般，素淨沉默著。
    她似乎，有很多話想問。
    但最終卻什麽都沒說。
    每個人，都有秘密。
    問那麽多做什麽呢，那不是她的性格。
    反正，至少他們現在還活著，就是最好的事，不是嗎？
    “過了這麵湖，前方林子裏，有個山洞，是我很早以前留的庇護所。”
    “我們可以在那先住一段時間。”
    “等大雪，永夜過了，我再帶你出雪原。”
    餘缺麵色蒼白，一邊說著，一邊繼續行進，眸子平靜而認真。
    他的麵前，狂風洶湧。
    出現了一座，如一望無際，看不到盡頭，被冰封的冷湖。
    這湖名為“不渡”。
    意思是警告，大荒中的獵人們，不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以走過這麵湖，來到對岸的山中，否則定會碰見可怕的事情。
    所以，就算是他，最遠也隻是走到了那麵湖的林子前，從未真正深入這裏過。
    作為楚夏等人，這些大人物的向導。
    他其實也是第一次。
    不過，好消息是，再有最多幾個時辰，他們就能回到那處隱蔽的山洞庇護所中了，到時候美美睡上一大覺，該有多幸福呢？
    “這枚玉牌，你拿著。”
    “等將來到了仙都，你去一個名為‘青山劍宗’的地方，憑這枚信物，可以住在那裏，在那裏修行，安家。”
    車板上，楚夏淡淡說著。
    她麵色蒼白，小手纖細，從容地自衣袍中，解下一帶血的圓形玉佩，朝陳歲遞了過來。
    上麵隱隱刻著，“青山”二字。
    餘缺聞言，眉頭隱隱一挑，隨後沉默。
    青山劍宗？
    “原來你們來自那種地方。”
    “怪不得，你那師兄的劍如此鋒利，差點就把我砍死了。”
    餘缺說著，啞然淡笑，還止不住地咳嗽著，嘴角不停溢血。
    大荒億萬裏，五洲十六域。
    而，仙都。
    便是其中，每一域之地裏，最富庶，最安全，最具有仙氣靈韻的地界，便如沙漠中的綠洲一般，尋常人等，沒有修行天賦，努力一輩子也不可能進入其中生活，更別提加入某一宗派。
    楚夏剛剛提到的，青山劍宗。
    便是他們這一域的仙都中，數千萬裏地界內，“北方”最強大的宗門。
    與南方的，“中州派”一起，並稱為玄域修行界的正道魁首，共同統治著諾大仙都數千萬裏的疆土。
    無數小宗，門派，散修等，在其中依附生存。
    所以，餘缺才不免有些驚訝，因為來自於仙都，和與來自於仙都中最強大的宗派，根本就是兩種概念。
    再加上，楚夏現在遞給他的玉牌，竟然說可以讓他隨便在那“青山劍宗”之中修行，安家，明顯不是普通弟子，那麽她的身份在那青山宗中，到底有多高？
    “我才不自己去。”
    餘缺想著，淡淡一笑，恢複平靜，並沒有接那玉牌，而是接著拉車了。
    他才不傻呢。
    那種地方，現在對他來說，無異於是龍潭虎穴。
    便是連楚夏自己，外出都要被內部的師兄襲殺。
    他傻乎乎的一個人拿著玉佩過去，不得在睡覺的時候，被劍捅成窟窿？
    “而且，我也沒說我要去仙都。”
    “我救你的條件，是讓你帶我的妹妹去。”
    “我在這邊，還有一些事，沒做完呢。”
    楚夏聞言，靜靜沉默，收回了玉佩。
    她撐起雙腿，將頭抱在膝邊，一雙美眸，靜靜注視著車板上那把平放的紅色小劍。
    讓她帶一個人，回青山劍宗麽。
    如果能活著出去，當然可以。
    但……
    現在的她，好像已經活不了太久了呢。
    究竟中的是什麽毒，靈氣都無法消解？
    “咳咳！”
    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
    楚夏如湖一般，好看的眉眼，始終平淡著，她抬起頭，靜靜欣賞著這片冬湖上的雪景。
    三千如瀑的發絲，根根晶瑩，被寒風吹舞著，她能夠感受到死亡距離不遠，但神情卻始終從容。
    一死而已。
    既然改變不了，不妨靜靜享受？
    “這雪很美。”
    楚夏一邊說著，絕美，清冷的蒼白素淨小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一抹微笑。
    她伸左手，接住一顆稍微慢了的雪花，平放在掌中，看它靜靜停留，又飄搖躍起，被風吹走。
    就好像，什麽都抓不住。
    “仙都中沒有雪麽？”
    前方，餘缺一邊拉著，一邊淡笑著打趣問道。
    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楚夏的異常，但腳下的步伐，卻實打實地又快了些。
    “有的。”
    “青山宗中，有一座大陣，可以模擬出四季的景色，春雷，初夏，秋天的金黃落葉，還有漫天大雪，隻要開啟，隨時隨地都能欣賞得到，而且很是瑰麗壯觀。”
    “但，自從我年幼時上山，被譽為天生道種，拜入師門之後。”
    “十四年間，便一直在山中苦修，閉關，幾乎從未有心欣賞過那些，也很少說話。”
    “所以，師兄和師尊們一開始都覺得，我是啞巴。”
    楚夏靜靜說著，清冷絕美小臉上，笑意不減，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那一定很無趣吧。”
    餘缺聞言，淡淡啞然，有些沉默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