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世何事為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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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興十九年九月十九日,陽光明媚,秋意正濃。朝散郎餘昭祖心情愉悅地遊覽完大中寺後,便前往表弟韓知剛家赴宴。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兩人把酒言歡,不知不覺間已至深夜。待餘昭祖盡興而歸,返回他所暫居的逆旅,已然過了二更。
    估計是搞多了酒,餘昭祖隻覺得頭腦昏沉,搖搖晃晃地走進房間,一頭栽倒在床上。然而,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一陣子,依然無法入睡。
    無奈之下,餘昭祖隻好斜倚著床榻,眯著眼睛望著窗外假寐。
    迷迷糊糊看的正入神的時候,這時,餘昭祖聽見門邊傳來一陣輕微的咯吱聲。等他轉頭循聲望去,原本緊閉著的房門被推開了條縫,然後,就有個人影隨著縫隙進來了。
    借著稀疏的月光,進來的居然是個穿著青袍的道人,頭上戴著頂道冠,手裏還持著麵旌旗和長幡。
    那道人徑自走到餘昭祖的床前,“餘昭祖,司命真君要見你,你速速隨我前去。”
    都說酒是人的膽。麵對這個不請自入的人,餘昭祖也有惱怒了,“你說是司命真君召見?可有文書憑證?拿出來給我看看,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
    麵對餘昭祖的嗬斥,那道人一點驚慌的意思都沒有,“這次是司命真君口諭,沒有下發文書,你去不去?”
    平日裏餘昭祖就好道崇佛,這會兒聽到那道人說是司命真君口諭,再加上喝多了酒,他就也沒多想。“好,等我穿穿衣服,我倒想知道司命真君找我幹什麽。”
    於是,餘昭祖就起了身,穿好衣服跟著那道人走。走的門口的時候,餘昭祖像是想起什麽似乎,回頭看了看自己睡的床榻。
    這一看,餘昭祖的心一下子就涼了——自己還躺在床上啊!
    頓時,餘昭祖長歎到,“我命休矣,寓居逆旅,碰上這趟子事,該如何是好啊。”
    那個持著旌旗和長幡的道人聽到餘昭祖的歎氣聲之後,什麽也不說,隻一味催促著餘昭祖跟上自己的步伐。
    而且,還特意和餘昭祖拉開了一小段距離,好像壓根兒不願意搭理餘昭祖一般。
    看到餘昭祖直搖頭,但是又沒有什麽辦法,隻得乖乖的跟著他走。
    很快,兩人就從東門出了城。出城之後,餘昭祖更是大吃一驚。這和他這些看到的景象根本不一樣。
    路兩邊全是高大入雲的大樹,茂密的枝葉交織在一起,厚厚的樹蔭將天空都隻差遮蔽起來。更奇怪的是,出城的時候是月色,現在這會兒卻變成了大白天。幾縷陽光從頭頂的樹蔭灑下來,在地上映射出一片光怪陸離的光斑,像是大中午的樣子。
    一連跟著那道人走了五六裏路之後,路上一個人都沒碰見,這讓餘昭祖心裏不覺有些緊張起來。
    就在他有些忐忑不安的時候,頭頂的樹蔭慢慢散去,前麵的路豁然開朗,在餘昭祖的麵前,出現了一座巍峨壯觀的城池。
    這城池很高很大,氣勢雄偉。等餘昭祖和那道人走的再近一些的時候,餘昭祖看見城門的門洞邊站著兩個人。頭戴軟巾,腰束衣帶,衣飾很像唐人,頗為儒雅。
    這時,那道人停下了腳步,扭頭對餘昭祖說,“看見沒?城門下就是司命真君的引進使,已經在這裏等你很久了,待會兒你跟著他們走就行了。”
    好不容易等到這道人開口說話,餘昭祖忙不迭的點頭稱是。等到走到城門邊,那道人向他口裏說的兩位引進使打了個稽首,然後轉身飄然離去。
    這時,兩位引進使向餘昭祖拱手作揖,示意餘昭祖跟著他們進城。看見別人這麽有禮,餘昭祖也趕緊回來一禮,跟著他們的後邊穿過了城門洞。
    進城沒多遠,兩位引進使就將餘昭祖領到了正對著城門的一個亭子邊。亭子四周擺著各種美食,亭子裏還坐著一個華冠螺髻、身穿紅綃袈裟的人。
    兩位引進使示意餘昭祖進亭,雖然不知道引進使的意思,餘昭祖還是進了亭子,坐在那個華冠螺髻身著袈裟的人對麵。見餘昭祖坐下了,兩位引進使也隨著坐進了亭子裏。
    待餘昭祖坐定之後,亭子裏的那個人站起了身,輕輕提起案上的茶壺,給餘昭祖斟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湯。餘昭祖趕緊起身謝過。
    但是,在亭子裏,四個人都沉默不語,氣氛顯得有些尷尬。等到餘昭祖喝下茶湯之後,兩位引進使這才站起身,領著餘昭祖繼續前行。
    一路上,餘昭祖好奇地四處張望,心中暗自估量著這一路走來所見到的景象。
    大約走了三四裏路之後,眼前出現了一片廊宇建築。房屋金碧輝煌,屋頂覆蓋著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而地麵則鋪滿了精美的瓷磚,光滑如鏡,倒映出周圍的美景。
    餘昭祖不由地暗暗心喜,自己將要去的地方絕對是個好地方,先前的僅存的一絲忐忑也慢慢消散了許多。
    三人沿著曲折的回廊徐徐而行,穿過一段又一段的通道。當他們轉過一個拐角時,一座更為雄偉壯麗的宮殿赫然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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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使者轉頭對餘昭祖說道:“這裏便是司命真君日常處理事務之所。”
    聽到使者似乎在提點自己,餘昭祖就打蛇順棍,“那要是去了那裏拜見真君,該用什麽禮節呢?”
    見餘昭祖如此識趣,那名使者微微一笑,回答道:“你今日並未身著朝服,隻需如同一般的士子那般恭敬作揖即可。”
    餘昭祖用心記下,感激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過了好一陣子後,終於聽到從宮殿深處傳來一聲高呼:“宣餘昭祖進殿!”
    餘昭祖深吸一口氣,沉穩的向大殿走去。來到大殿門口,殿門上懸掛著一幅巨大匾額——“司命真官之殿”。
    走進大殿,餘昭祖按照使者之前交代的禮儀,恭恭敬敬地向著殿內正中央的司命真官拜了下去。
    待他緩緩抬起頭來,這才看清那司命真官的穿著打扮。讓他驚訝的是,這真官身上的官服和他看到的朝廷官員的朝服別無二致。
    懷著滿心的好奇,餘昭祖偷偷抬眼打量起那位司命真官的麵容。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餘昭祖驚得差點叫出聲來。原來眼前這位司命真官,竟然是建炎年間餘昭祖在越州的同僚。
    但那司命真君卻沒有去打趣餘昭祖的驚訝,“此次本殿舉行年度考校,層層篩選之後,有二十個人符合考校要求。這其中就有你的名字,又是故舊,所以今天將你喚來。”
    雖說往日裏是同僚,但現在別人是司命真官,再說,又不知道他口裏的考校是個什麽意思,當即,餘昭祖就有些惶恐起來。
    “見過真官,小人不過一介小吏,官職低微不說,更是無甚才能,怎麽會進入考校之列呢?”
    本來,這話是餘昭祖的謙虛之言。但那司命真官聽了之後,卻有些不高興了。“我們這裏選拔人才,既不看人的出身貴賤,也不在意官職大小,地位尊卑。主要看人的心是否公正。”
    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衝,那司命真官稍微停頓了一下。“朝散郎,咱們倆是老朋友。現在我又在這位置上,你要經曆的事,我自然都曉得。”
    “現在的你,要官職有官職,要錢財有錢財。但壽元卻隻有七十四。要是你能舍棄這些外物,還可延長壽元。”
    “越州相識一趟,也不容易。這裏也提點你一下,今後你要是能注意積善行德,好處多的是,不知道你明白這意思沒?”
    聽到司命真官這麽說,餘昭祖心裏也是一驚,趕緊回禮道,“謹遵真官教誨。”
    見餘昭祖這麽上道,那司命真官也笑了,隨即朝著自己的上方拱了拱手,“今天叫你來,事前也向天曹主宰報備過。不然的話,也不能貿然。不過嘛,時辰有限,你在這裏不可耽擱太久,最多能停三個時辰,所以你還是早早回去吧。”
    然後,不等餘昭祖回應,就揮手示意兩位引進使送餘昭祖回去,還特意叮囑務必原路返回。
    出了司命真官的大殿,餘昭祖是滿肚子的嘀咕,這司命真官是啥意思呢?叫我來一趟,然後又要我早早回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跟著兩位引進使往回走,這時,餘昭祖的眼前卻又出現了一座宮殿,殿裏傳出陣陣喧鬧,還夾雜著隱約的哭聲。
    瞧著那座宮殿,餘昭祖心裏就有些好奇,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那兩位引進使,“上使,那是什麽地方?怎麽這麽吵鬧?”
    “那些司過真官的大殿,現在,真官正在殿裏審問罪過?”
    聽到這話,餘昭祖更加好奇起來,“那在這裏,什麽樣的罪會被當做最重的罪呢?”
    “第一是不孝,第二是欺詐,第三是殺生……”
    說著說著,三人就走到了司過真官的大殿門外。這時,恰好有個身著袞服的人從大殿裏出來。這人一看見餘昭祖,臉上馬上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這怎麽可能呢?我在這裏半年多了,還從沒看見有人能從這裏走出去,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然後,那人還朝餘昭祖施了一禮,嚇得餘昭祖也趕緊回禮。
    這時,領著餘昭祖的引進使開口了,“稟告大人,確實平時隻有進來的,沒有出去的。不過,這人和真君有些交情,又喜做善事。所以真君讓他過來見見你。”
    聽到引進使的話,袞服男子才從身後摸出一個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碗湯,喝完之後飄飄然走了。
    等到那袞服男子離開之後,餘昭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這位大人是誰啊?”
    “他原本乃是居住在三十三重天上的仙人,隻因為犯了一點小小的過錯,才被貶謫到這裏看守大門。隻要再熬過一年時間,他就能重返天庭恢複原職啦。”
    “那他剛剛喝的是什麽湯?”
    “進這門的時候是迷魂湯,出這門的時候就是甘露了?”
    聽到引進使的回答,餘昭祖滿懷誠懇地問:“今天有幸見識一番,而且還能回去,不知道二位上使可以教點我什麽呢?”
    “這個嘛,說說倒也無妨。可以傳你一種可以消除災禍、祈求平安的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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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到家後,取下了門上的桃符,然後親自手持鋒利的刀刃將其砍碎小塊,用幹淨的籃子盛放起來。等到二更過後,派一個人提著籃子走到離家東南一裏開外的地方,挖個三尺的坑,把籃子埋好。”
    “他出門的時候,你就開始念‘天皇地皇,三綱五常,急急如律令!’,一直等到他回來,才能停下來。”
    “還有,你到回去以後,也不要與人共食共寢,吃飯之前要先祭祀,睡覺的時候要注意呼吸,這都是修煉的要點。”
    “感謝兩位上使的指點,如此大德,不知道我也可以回報點什麽呢?”
    聽到餘昭祖這麽問,兩位引進使是相視一笑,“舉手之勞,用不著用不著。”
    但餘昭祖卻聽出了他們的意思,於是不依不饒。纏了半響之後,他們才說,“其實也沒什麽,你要真有心的話,誦讀《金剛經》的時候,單獨給我們倆念一兩卷經文就夠了。”
    就這樣,三人一邊走一邊交流。然而整個過程當中,始終隻有一人在積極應答,另一人則自始至終都沉默不語,隻是默默地跟隨著前行。
    大約又走了一兩裏路之後,這兩個人朝餘昭祖指了指方向,“順著這條路繼續往前走,很快就能到了。”說完之後,兩人與餘昭祖拱手道別,轉身離去。
    看到二人離去,餘昭祖便按著他們指的方向獨自前行,感覺快要走到城東門口了。餘昭祖突然腳下一滑,失足摔倒在地。
    這一摔讓他猛地驚醒過來。此時已經是三更時分,窗外依舊明亮得如同白晝一般,之前去拜見某人的情景還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就好像剛剛才發生過一樣。
    於是,餘昭祖叫醒自己的仆從點燈磨墨,撰寫了辭職信。等到天亮之後,找到了吏部官員,遞上了辭職報告,說自己要回鄉歸隱。
    等到回到老家以後,按照那使者的說法,取下了門上的桃符,完完整整的做了一遍。而且,還當起了火居道士,一心向善。
    第二年,朝廷再次下達任命詔書要求餘昭祖出仕,但餘昭祖還是拒絕了,並把自己見到司命真官這事兒寫了出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聽說這事的人都說餘昭祖一定會享有高壽,可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這之後的第七年,餘昭祖就去世了,與他記下來的那些事有著天壤之別。
    眾人皆感詫異。後來,有個遊方僧人路過此地,聽說了餘昭祖的事情後,僧人說,“善惡因果並非簡單之事,一念之差,福禍相依。”
    僧人的這番話,就更加讓人摸不著頭腦了。或許,善惡因果,禍福相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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