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吾身進退無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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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大登基以後,老趙家把汴京經營得不錯,繁華程度也不遜於李二的長安,流傳後世的《清明上河圖》便是最好的佐證。
    這樣的都市,慕名而來的,絕對是數不勝數。更何況,老韓還喊出了句“東華門外唱名者方為好男兒”,趙宋治下的士子,對汴京城自然也是趨之若鶩。
    政和二年,受官家委托,李孝壽出任開封府尹。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坐鎮開封府後,李孝壽就迫不及待的推行起了自己的大棒政策。哪怕是自己手中沒有八賢王的金鐧,但在李孝壽的眼裏,汴京城裏龍蛇混雜,不強硬些,恐怕難以為繼。
    再說,自己能出任,又得到了官家的首肯,雖然不是天子門生,但背靠官家,誰又能和自己說個不字呢?
    在李孝壽入駐開封府後不久,一位從他老家濮州來的書生來到了京師。在見過李府尹之後,暫時寄居在了汴河邊的一家民宿裏。
    但是,也不曉得這位老弟是水土不服還是怎麽的,在李府尹接見過他之後沒幾天,竟然毫無征兆的病倒了。
    而且,這書生的病症還很蹊蹺。倒床之後,便一連好幾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茶水都進不了。
    說會掛掉吧,但他鼻子下的呼吸卻悠長的很;說是沒事吧,可即便是把鑼鼓拿到他的耳朵邊敲,也看不到他有任何的反應,感覺整整就是一個活死人。
    這可把民宿老板嚇得個半死。自家的民宿,在汴京城裏也是排的上號的。現在,這書生半死不活的躺在家裏,這叫什麽事兒呢?
    也不知道這家夥會不會好起來,可萬一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對了,他那天來的時候不是府尹著人送過來的嘛?
    先把這事兒往開封府報報,備個案,免得萬一這家夥是府尹的親戚,出了事自己可擔待不起。自家的這個店,還有一大幫人要養活呢!
    接到民宿老板的稟報,開封府的衙役們也覺得稀奇,這樣的病症,他們也是第一次聽說。回想著這書生府尹大人還單獨接見過,衙役們也不敢大意,趕緊把這事報告給了李孝壽。
    和衙役們的感覺差不多,李孝壽聽說這事之後,也覺得很稀奇,想著書生又是老家的來人,於是就讓衙役尋了個醫官去瞧瞧。
    看著開封府的衙役領著個醫官進門,專程給那書生診治,民宿老板心裏一咯噔,幸好自己想得遠,這書生還真是府尹老爺的親戚啊?
    可是,在醫官望聞問切一番之後,留給民宿老板的話,也隻有一句:“脈象穩定,悉心照料過些時日自會醒來”,然後就飄飄然走了。
    聽到醫官給自己交代的話,弄得民宿老板有些欲哭無淚了。這書生茶水都進不了,怎麽悉心照料?就在大家都以為這書生凶多吉少的時候,奇跡出現了。
    在醫官走後的第三天,昏睡多日的書生突然醒過來了。而且,醒過來的書生,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府尹大人可安好?”
    聽到伺候書生的店小二帶來書生蘇醒的消息,坐在櫃台後麵打著算盤的民宿老板頓時大喜,自己押對寶了。
    這書生看來真是府尹大人的親戚,不然,他蘇醒之後,怎麽第一句話就是問府尹老爺呢?
    存著這樣的心思,民宿老板趕緊起了身,去了書生的房間,笑嘻嘻地打著招呼。“相公,你可醒過來了,府尹大人都著人來過好幾次了。”
    “而且,府尹大人好著呢?外頭人說,昨天晚上,府尹大人可是威猛得很呢……”
    轉頭,民宿老板又嗬斥店裏的幫工,“你在這兒磨蹭什麽,還不趕緊給相公端點湯來,又不是不知道這幾日,相公可是滴水未進。”
    不過,聽著民宿老板的話,那書生的臉上卻露出一絲古怪,自言自語道,“怎麽可能?你們休要騙我。我可是清楚得很,府尹大人命不久矣!”
    書生的話猶如一道炸雷炸在民宿老板的耳邊。把民宿老板的臉一下子就炸白了。
    我的個乖乖,這時,他也顧不上這書生和李府尹是不是親戚了。趕緊上前一步捂住書生的嘴巴,“哎呀呀,我的相公呃,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
    他一邊焦急地叮囑著書生,一邊回頭四下張望,生怕自己眼前這書生的說法給旁人聽了去。
    萬一傳到府尹老爺的耳朵裏,這好好的,平白無故詛咒府尹老爺要掛掉,雖然主謀是這書生,可自己怕也會不死也要脫層皮。
    然而,那位民宿老板心裏也很好奇,自己先前還懷疑這位來京師求學的書生是府尹老爺的親戚。但現在,這個念頭卻打消了,朝中有人好做官,誰會詛咒自己當官的親戚呢?
    不過,他昏睡這麽幾天以後,現在醒過來了,竟然口出惡言,又是什麽回事呢?當下,就和這個書生旁敲側擊起來。
    聽到民宿老板的問話,那書生也不疑有他,緩緩說道。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病得渾渾噩噩、神誌不清。恍恍惚惚之間,竟看到房間的牆壁上隱隱約約浮現出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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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那道門隻是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變得越來越明亮起來。那門上鑲嵌著金色的裝飾,塗著鮮豔的紅色油漆,顯得格外高貴而氣派。”
    “不知不覺的,我就起了身朝著那扇門走過去。心裏想著這門會通到哪裏?”
    “說來也是奇怪,那門居然是虛掩著的。走到門口後,我輕輕用手一推,那扇門就打開了。”
    “門後麵是一座宏偉壯麗的庭院。庭院裏的走廊又寬又長,房舍也高大而雄偉。很莊重,也很肅穆,也很像是一處官府。”
    “隻是,這庭院空蕩蕩的,到處金碧輝煌,卻空無一人,寂靜的讓人心裏有些害怕。”
    “我在這處庭院裏轉了很久,最後又轉到了一開始進門時看到大堂的那處院落,心裏愈發忐忑不安。這時,從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悠揚悅耳的樂聲,慢慢地朝著我在的這處院落過來了。”
    “因為不了解是什麽情況,我趕緊躲在了一棵樹後麵。”
    “這時,大堂的門開了。從堂上屏風的後麵,轉出來很多身材婀娜的女子,她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拿著一件精致的樂器,身上穿著華美的衣服,雖然沒有彈奏,但給人感覺那樂聲就是隨著她們而起的。”
    “然後,院子裏就突然出現了一架涼輿,上麵坐著一個身著朝服的大官兒。神態威嚴,衣物上的服飾金光閃閃,尊貴無比。”
    “那涼輿的四周,也有好多美貌的女子,她們簇擁著涼輿進了大堂。”
    “伴隨著涼輿的緩緩到來,大堂內絲竹管弦之聲頓時此起彼伏。”
    “等到那涼輿在大堂裏停下以後,所有的女子們又重新排了隊,環繞在大堂裏,像是眾星捧月一般繞著那個大官兒,跳舞的跳舞,演奏的演奏,場麵清貴逼人。”
    “不過,沒過多長時間,不知道從哪裏傳來‘啪’地一聲脆響。然後畫麵就突然變了,把我也差點嚇得尿褲子了。”
    “那聲巴掌聲響起以後,那涼輿一下子就變成了一架冒著尖刺的大鐵床。那些美女全部變成了羅刹,一個個青麵獠牙,讓人毛骨悚然。”
    “至於她們先前手裏持著的那些金石玉竹之類的樂器,也全部變成了刀刀叉叉棍棍棒棒,整個庭院也變得陰森無比,像是從仙宮到了地府。”
    “但這還不算,那些女子變成羅刹之後,就爭先恐後的撲向了鐵床上的大官兒。毫不留情地撕扯著他身上那華麗的朝服。隻聽得‘嘶啦嘶啦’的響聲,他身上的衣服就像是破絮一般全部落在了地上。”
    “緊接著,那些羅刹還用刀刀叉叉活生生地切下那大官兒的血肉,用火燒用碳烤……”
    “坐在鐵床上的大官兒被它們又啃又咬,或者是剮肉,痛得死去活來,耳朵都隻差被他的慘叫聲給刺破了,我趕緊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了。”
    “不過,說真的,怕是怕。但我還是把手偷偷留了一絲縫。那個大官兒剩的隻有一股骨架子跌落在床上時,又聽到‘啪’的一聲拍掌聲。”
    “這時,那些張牙舞爪的羅刹一下子就退了回去,然後又變成了嫵媚動人的女子,那些刀刀叉叉、棍棍棒棒也變成了金石玉竹之類的樂器。”
    “至於先前那個大官兒,也一下恢複到了剛進大堂時的樣子,一身華服,不怒自威,鐵床也不見了。仍然是先前那架華麗無比的涼輿。”
    “然後,樂聲又開始響起了,陰森森地庭院又變得富麗堂皇起來。”
    “這真的是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底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了。”
    “然後,很快,這些景象就消失了。又回到了我剛開始到那裏的時候,四下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緊挨著大堂,有一間耳房,門半掩開著,似乎還能看見大堂裏的情形。這時,耳邊又傳來了先前的樂聲。”
    “我也就索性不管了,三步並作兩步,從樹後麵衝了出來,一溜煙衝進了那間房子裏。”
    “也不知道那地方時間是怎麽算的。呆在那間房裏,我掐著指頭估摸了下時間。差不多十二個時辰了,那個乘坐涼輿的金貴人在這處大堂來來回回搞了三回。”
    “每次來的時候和去的時候都是一個樣子,猶如仙官下凡。但進了大堂之後,情況便急轉直下,被那群變成羅刹的女子們欺淩的哭爹喊娘。”
    “說真的,最開始看到這些情形時,心裏也實在是驚恐。但看著看著,感覺也看麻木了,也沒覺得有什麽可怕的了。”
    “後來,有一次,那個大官兒又坐著涼輿過來時。我幹脆就從那間房子裏溜了出來,吊在那些鬼卒的後麵,想仔細看看大堂裏發生的事情。”
    “正當我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走在我前麵的那個女子冷不丁回過頭來,‘你是什麽人?怎麽會來到這裏?這樣緊緊的跟著?難道不知道會連累我啊?’”
    “然後,那女子就把我推出了大堂。將我趕了出來,還隨手關上了那扇門。這樣,我就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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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回想著我在那個庭院看到的那個大官兒,麵相和府尹大人是一模一樣。所以,我也才會問府尹大人怎麽啦?”
    聽到書生的說法。民宿老板也是很吃驚,自己在汴京城裏,稀奇古怪的事沒聽過一千,也聽過八百。但像這書生講的故事,自己是聞所未聞。
    看著這書生的神情不似作偽,民宿老板便好心勸道。“相公呃,這些事還是不要傳出去為好,萬一被人知道了,那可就糟了。”
    見民宿老板這麽鄭重其事,書生心裏也是一驚,忙不迭地應下了。
    在書生醒過來沒幾天,開封府的人事動了。府尹大人換了人,說是身有隱疾,官家為了讓他養好身體再做貢獻,免去了他的府尹職務,讓他提舉醴泉觀,可以拿錢不幹活。
    誰想,李孝壽清閑下來還不到一個月,就因病死了。然後就有人講了一個李孝壽擔任開封府尹時發生的事情。
    說是李府尹上任之後,極為看重奸盜之事,多次對汴京城裏的城鴉社鼠進行嚴打。一番拳腳下來之後,京師的治安好了很多。
    而且,與往日裏的開封府尹不一樣的是,從入駐開封府那天起,李孝壽就是騎著匹白馬上下班,巡掃著自己的整治效果。儒衣白馬的樣子很有韻味,一時間還引領了汴京城的出行風潮。
    非但如此,李孝壽胯下的那匹白馬,毛色雪白如銀,品相極為出眾,引得眾多權貴紛紛相求,但李孝壽卻堅決不肯割讓。
    後來,某日大朝會的時候,李孝壽騎著馬去了。等到下朝回到馬夫日常等候的地方,卻發現自己的馬夫暈倒在地,馬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頓時,李孝壽勃然大怒,調動了開封府的全部衙役,甚至拉下臉向軍方求助,嚴密把守京城各門,四下搜檢賊人,希望能找回自己的那匹白馬。
    然而事與願違。在馬丟失的第五天淩晨,有人趁黑在城門口弄了個牌子——“白馬已染成烏馬,今行千裏矣。”
    看守城門的士兵不敢怠慢,連忙將這塊牌子火速送往開封府。等到封府的衙役把這牌子抱到李孝壽那裏以後,李孝壽的臉都青了。
    這牌子什麽意思呢?你李府尹不是厲害嘛,我把你的白馬盜走了,然後把白馬染成黑馬,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騎著馬出了京師,你還不是什麽都沒發現?
    現在,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了,你又能把我怎麽樣?有本事到千裏之外來抓我啊!
    但是,就在李孝壽的白馬被盜走的第二年,濮州老家來信,讓李孝壽弄點銀子回去。家裏人翻箱倒櫃找錢的時候,意外地在一個竹簍子裏找到了一張馬皮。那馬皮的大小和色澤,與李孝壽丟失的那匹白馬高度相似。
    在李孝壽死後,這事兒不知怎麽從李家泄露了出來。於是,便有人把這兩件事連在了一起。
    但這事兒該怎麽說呢?誰都不好說,倒是洪老爺子在聽說這事之後,借用那書生的“吾身進退無所向”,講了一句“奸猾能玩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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