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華夏人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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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絲敲打著音忍村簡陋卻充滿生機的屋舍,也敲打在每一個身處異界之人的心頭。在劉建國等人建立的巨大陣法和音忍村的特別結界下,音忍村還能保持一定時間隔絕雨水的侵蝕。但是長時間不見太陽和飲用水的問題早晚也會拖垮音忍村。
    關於去留的爭論,並未因傳輸門實驗的驚悚結果而停息,反而在華夏移民中產生了奇怪的反應。這些背井離鄉來到外地的華夏老鄉們,居然毫無例外地選擇了留下來。
    蔡斌和上太(現任這個小村子的代理村長),正穿行在泥濘的街道上,執行著勸說移民返回的艱難任務。他們的首要目標,是那些來自水滸和倚天世界的宋人移民聚居區。
    空氣中彌漫著炊煙和泥土的氣息,偶爾還能聽到幾聲鄉音濃重的吆喝。這裏的房屋多是移民們自己搭建的,雖顯粗糙,卻規劃得井井有條,屋前屋後還開墾出了小片的菜畦,綠意盎然。
    蔡斌和上太走進一戶人家,男主人是個麵色黝黑的漢子,名叫石老三,原是梁山泊附近的一個佃戶。
    “石大哥,”蔡斌開口,語氣誠懇,“這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不太平。國賢局那邊的意思是,大家可以先回去避一避,等風頭過了再說。國賢局的專家們評估,這裏的風險在升高。他們有能力也有責任安排大家安全返回故土,並協助安頓。”
    上太在一旁補充道:“音忍村承諾,肯定按照當初的協議,保留你們現在所有的東西和權力。”
    石老三搓著粗糙的手掌,臉上露出感激卻又固執的神情:“蔡先生,上太小哥,國賢局的大恩大德,俺們這些逃難出來的人心裏都記著!要不是咱們華夏自己的國賢局派了人來,跟這音忍村的首領據理力爭,定下章程,俺們哪能有現在這安生日子過?怕是早就被當成苦力,或者……”
    他頓了頓,壓低了些聲音:“……或者像那些本地人一樣,被拉去做些嚇人的實驗了。是國賢局的人護著咱們,立了規矩,這才能分到地,租子也是按咱們華夏帶來的‘最低保護價’算,病了還有國賢局帶來的郎中和藥材兜底。”躲在旁邊的上太已經接近上忍了,石老三的話他肯定聽得清楚,不由得紅了一下臉。
    他指了指屋外的菜地,又看了看屋裏:“回去?回去俺們一家子怕是連這樣的安生日子都過不上咧。俺石老三沒啥大本事,就會種地。在這裏,有咱們自己人國賢局)給撐腰,音忍村的人也不敢亂來,肯下力氣就能養活一家人。回去?回去繼續給地主老爺當牛做馬,年底還倒欠一屁股債嗎?國賢局再好,也不能一直照看到俺們老家那山溝溝裏去啊。”
    他的婆娘也抬起頭,語氣堅定了幾分:“俺們知道國賢局是為俺們好。可在這裏,有國賢局定的規矩管著,俺們心裏踏實。回去了,就真沒指望了。就算那個什麽瘟疫來了,俺們窮苦人身子壯,熬得過就熬,熬不過就拉倒。”
    另一戶來自倚天世界的老者歎道:“國賢局仁至義盡,老朽感佩。然歸根到底,是國賢局在此地為我等爭得了立身之本,而非此界土著發善心。既有此根基,與其回故土重入樊籠,不若留在此地,背靠國賢局,尚有一線生機與盼頭。你們不是不走嗎?那這歸途……恕老朽難以從命。”
    走訪了幾家普通宋移民,情況大抵如此。故土之情雖有,但在殘酷的現實生存壓力和音忍村提供的切實土地政策麵前,顯得蒼白無力。這些底層百姓用最樸素的邏輯做出了選擇——哪裏能活下去,活得稍微像個人,哪裏就是家。
    蔡斌和上太相視苦笑。他們理解這些移民的選擇,但任務無法完成,心頭難免沉重。
    “看來,普通宋人這邊是很難勸動了。”上太歎了口氣,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再去看看那些從倚天世界來的江湖人士吧,聽說他們更難搞。”
    果然,一進入倚天世界宋人移民中那些習武之人的聚集區,氣氛截然不同。這裏儼然一個小型的江湖客棧院落,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股草莽豪氣。不少人身負刀劍,步履沉穩,眼神銳利,三五成群地討論著什麽,時而還能聽到內力激蕩的呼喝聲。
    一個絡腮胡大漢正唾沫橫飛地對同伴吹噓:“嘿!俺跟你們說,昨天又有個木葉的什麽特別上忍來找俺,說啥他們村子缺體術教官,開價可不低!還想讓俺簽什麽長期契約,呸!俺‘開山掌’趙猛是那種為五鬥米折腰的人嗎?”
    旁邊一個使判官筆的瘦高個笑道:“趙兄說得是!咱們身負華夏正宗武學,內息悠長,精神凝練,那勞什子尼人瘟疫,對咱們的影響微乎其微!俺感覺運起內力,那股子讓人昏昏沉沉的邪氣就被逼出去了!”
    “何止啊!”一個似乎是某個小門派長老的老者撫須道,“此界之人,雖有些奇技淫巧指忍術),但論及打熬筋骨、錘煉意誌、內息修養,比我等差了不止一籌!如今各忍村都在想方設法聘請我等去教導弟子強身健體、凝聚精神,以抵抗瘟疫。我等如今可是香餑餑!”
    眾人一陣哄笑,語氣中充滿了身為“武林高手”在此界受到重視的自得與驕傲。
    蔡斌和上太硬著頭皮走上前。
    “諸位英雄請了,”蔡斌拱手道,“在下蔡斌,這位是音忍村代理村長上太。奉國賢局之命,特來告知諸位,此界危機深重,那尼人瘟疫詭異莫測,絕非僅憑內力便可高枕無憂。為安全計,國賢局建議諸位英雄可先通過傳輸山洞返回故土暫避。”
    那“開山掌”趙猛斜眼看著蔡斌,甕聲甕氣地說:“回去?回去幹嘛?看朝廷和那些名門正派的臉色?在這裏,老子憑本事吃飯,受人尊敬,有錢拿,有酒喝!回去受那窩囊氣?”
    瘦高個也嗤笑道:“小兄弟,多謝好意了。不過你看我們像怕事的人嗎?江湖兒女,刀頭舔血的日子過慣了,這點小風小浪,算個球!再說了,俺們走了,這些指望俺們教本事抵抗瘟疫的忍村怎麽辦?俺們雖然粗人,但也懂得知恩圖報,音忍村對俺們不錯,這時候撂挑子走人,豈是英雄好漢所為?”
    那老者更是擺擺手,語氣帶著一絲居高臨下:“兩位小哥的好意,吾等心領了。然我輩武人,遇難而退,有違俠義之道。況且,此界於我華夏武學之推崇,正是弘揚我中華絕技之良機。若因些許風險便退縮,豈不讓此界之人小瞧了我中原武學?爾等不必再勸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充滿了盲目的自信和江湖人的固執,完全聽不進勸告。甚至有人覺得蔡斌和上太是來搶他們“飯碗”或者嫉妒他們如今地位的。勸說無功而返,蔡斌和上太隻能無奈離開。
    “倚天世界的這些武林人士,因為自身抗性強又受到追捧,已經完全盲目自大了。”蔡斌憂心忡忡,“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長門的可怕和尼人瘟疫的本質,還以為隻是另一種‘邪功’或‘毒藥’。”
    上太點頭:“是啊,而且他們講義氣,音忍村對他們以禮相待,現在又倚重他們,他們更不願意走了。這下麻煩了。”
    接著,他們又去了大明移民的聚居區。這裏的氣氛更加複雜,江湖氣息更濃,還夾雜著對朝廷的普遍不信任。
    他們恰好撞見幾個大明行商正圍著一個人,興奮地議論著什麽。被圍在中間的,赫然是跟著蔡斌從木葉過來不久,化名“老白頭”的任我行!他雖須被人用輪椅推著,但身材高大,眼神睥睨,顧盼之間自有一股梟雄氣度。
    一個行商激動地說:“任老前輩!您說的可是真的?日月神教當年真助太祖皇帝打過天下?”
    任我行哈哈一笑,聲若洪鍾,帶著幾分狂傲與蠱惑:“哼,豈止是幫忙?當年朱元璋那小子,不過是我神教麾下一先鋒官頭目罷了!若非我神教鼎力相助,他焉能坐上那龍椅?可惜啊可惜,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如今大明朝廷,早忘了是誰幫他們打的江山!”
    他環視眾人,聲音充滿煽動性:“但沒關係!天不絕我神教!讓吾等來到此界,正是天意!此地廣袤,強者為尊,正是我神教發揚光大之寶地!朝廷不管我們,我們便自己打出一片天地來!讓日月神教的旗幟,插遍此界山河!爾等可願追隨於我,共創大業?”
    “願意!”
    “追隨任前輩!”
    “發揚神教!”
    那群行商和周圍一些明顯是江湖人士的大明移民紛紛激動響應,眼神狂熱。任我行的話,精準地抓住了他們對朝廷的不滿和對力量的渴望,描繪了一個充滿誘惑的未來。
    蔡斌和上太看得眉頭緊鎖。這任我行分明是在趁機拉攏勢力,其心叵測。
    “任我行……”蔡斌低聲道,“此人極度危險,他的野心隻會把這些人推向絕路。”
    上太點頭:“但他說的偏偏能打動那些人。看來大明這邊,更難辦了。”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嗓音打破了喧鬧。
    “哼!妖言惑眾!聚眾鬧事!你們想造反嗎?!”
    隻見牛公公在一名小太監的攙扶下,氣勢洶洶地趕來,臉色鐵青。他剛才顯然聽到了任我行的言論,氣得渾身發抖。
    任我行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宮裏沒根的東西。怎麽,朝廷的鷹犬嗅到味兒了?可惜,這裏不是大明,你那套官威,還是收起來吧!”
    牛公公被他一句“沒根的東西”氣得險些背過氣去,尖聲道:“任我行!你這朝廷欽犯,還敢在此大放厥詞!還有你們!”他指著那些移民,“爾等皆是大明子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竟欲從賊,對抗王化嗎?速速隨咱家回去,向朝廷請罪,或可寬恕!”
    “呸!閹狗休狂!”
    “回去?回去讓官府鎖拿問罪嗎?”
    “老子在這裏快活自在,憑什麽跟你回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說的好聽!俺們在老家受欺負的時候,怎麽不見王土王法來救俺們?現在倒想起來俺們是子民了?這長門妖孽要來了,有本事你派兵來保護俺們啊!欺負俺們平頭老百姓算什麽本事!”一個老漢激動地喊道,他的話引起了眾人的一片附和。
    牛公公被嗆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尤其是那句“有本事你派兵來”,像一根針一樣刺了他一下。若是平時,他定要發作,但此刻,他強壓下了怒火。作為一個讀過幾年書、因家道中落才不得已淨身入宮的太監,他骨子裏對“青史留名”有著超乎尋常的執著,對大明有著一種扭曲卻極端的忠誠。他貪圖虛名,圓滑世故,但在這一刻,一種極端的“忠君愛國”的熱忱和一種模仿先賢的衝動,壓倒了個人的屈辱。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暴跳如雷,反而深吸一口氣,陰冷地掃了任我行和那群移民一眼,特別是深深記住了那個說“派兵來”的老漢。
    “好……好……爾等好自為之!”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竟沒有再多糾纏,轉身拂袖而去。
    回到臨時住所,牛公公的心緒難以平靜。羞辱感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心,但那個老漢的話卻不斷在他腦海中回響。
    “派兵來……派兵來……”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閃爍著一種狂熱的光芒。
    “對啊!為何不能派兵來?!”
    他激動地在房間裏踱步,自言自語,臉上浮現出病態的潮紅。
    “此界富庶無主,蠻夷忍者)虛弱,疥癬之疾尼人瘟疫)何足掛齒?此乃天賜良機於我大明啊!”
    他想起了年少時讀過的《漢書》,想起了傅介子、班超等孤膽英雄,斬樓蘭王、鎮西域五十國,何其壯哉!他們當初麵對的困難,難道比自己現在小嗎?
    “咱家雖是刑餘之人,亦有一顆報國之心!若能效仿先賢,促成此事,為大明開疆萬裏,縱然粉身碎骨,亦能名垂青史,勝過那鄭和十倍!”
    他甚至開始為自己的計劃尋找“佐證”:“那少林方勝和尚,來此界後佛法武功)不也大進?說明此界於我華夏修行大有裨益!若朝廷能派遣大軍,並征召少林、武當等名門正派的高手隨行,吸收此界靈氣,定然橫掃乾坤!屆時,不僅開疆拓土,還能借此機會……哼,削弱一下少林這些不聽話的佛寺道觀的勢力,正是一舉兩得!”
    想到得意處,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如同班超一樣,持節遠征,立下不世之功,被後人敬仰的場景。個人的生死,早已被這種極致的虛榮和對大明的狂熱忠誠所覆蓋。
    他不再猶豫,立刻鋪紙磨墨,以一種極其激動而又刻意壓抑的筆觸,開始書寫那封將可能引燃兩個世界戰火的密信。
    “鎮守南京內官監太監江林老祖宗台鑒:奴婢牛福貴遙叩萬福金安。奴婢身陷異域,心係皇明,今有潑天大事稟報……”
    在信中,他極盡誇張之能事,將忍界描繪成遍地黃金、等待王師接收的無主之地,將忍者形容為身體孱弱、隻會些許幻術的蠻夷,將尼人瘟疫輕描淡寫為一種令人嗜睡的普通疾病。他隱去了所有關於影級強者、尾獸、輪回眼等恐怖存在的信息,隱去了傳輸門的巨大風險和記憶缺失的副作用,全力鼓吹遠征的可行性與巨大利益。
    “……此乃天賜大明之機,若能遣一勁旅,輔以少林、武當等江湖義士,必能一舉而定乾坤。奴婢雖萬死,亦願為大軍前驅,為陛下效犬馬之勞,揚我大明國威於異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伏乞老祖宗速速決斷,促成此事,則大明之幸,萬民之幸也!奴婢牛福貴泣血再拜……”
    寫完信,他用火漆仔細封好,喚來那名唯一跟隨他的、同樣惶恐不安的小太監,低聲吩咐:“想辦法,通過下次來送物資的商隊,務必將此信送回南京,親交江林公公!此事若成,你我皆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若是敗露……”他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你知道後果。”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接過信,藏入貼身衣物中,如同揣著一團燃燒的炭火。
    牛公公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冰冷的雨,臉上卻浮現出一種殉道者般的狂熱與平靜。他覺得自己正在進行一項偉大而光榮的事業,個人的榮辱乃至生命,在“開疆拓土、青史留名”這八個字麵前,顯得無比渺小。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大明的龍旗插滿這片異界的土地,而他的名字,將與班超、鄭和並列,永載史冊。
    而他並不知道,他這份源於極端忠誠與虛榮的瘋狂,將來會給忍界帶來多大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