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霞不知鬆山石，但恰好認得出石英。
    方士煉丹，常有怪石奇藥入異方。然高深者，更為民間好醫，是非功過，難以定論。
    絮兒帶著一群男人找石英，這本身就很奇怪。
    全身遮掩的女子一邊幫忙，一邊內心思索，難不成關屯的男人們，與道士有所聯係？種種細節指明，他們並非普通獵戶，就連眼前這個小姑娘都不簡單。
    廢棄的河道裏並非遍地都是孟長義想要的石頭，幾人翻揀數個時辰，大大小小加起來剛好湊滿一個獸皮袋子。
    山裏太清靜，使得從山中走出去的人，突然麵對一場紛爭時，腦子有些不夠用。
    不過轉瞬之間，錢有所帶領的獵戶，及宋月郎那些逃跑出來的采石工，就夾在雲九和筱琴之間。
    已經打出火氣的人，黑燈瞎火管什麽青紅皂白？什麽皮鞭棍棒刀槍斧頭，胡亂招呼在人身上，很快血腥味和慘叫便在小鎮上蔓延。
    晨光破曉，人影顯現，斷臂死屍令人作嘔。
    金細細驚恐之下，幾次昏厥蘇醒，以她的膽氣和經曆，完全無法麵對當下的混戰。
    好在錢有這些人都是訓練出默契的生死兄弟，保護一個小姑娘不受傷還算遊刃有餘。
    好巧不巧的，雲九和筱琴都認出了錢有這幫人對戰的路數。這下更混亂了，雲九想要拉攏獵戶當一把臨時的刀。而筱琴想要清算新仇舊恨，卻忘了她手中沒帶出那麽多得力的人手。
    打起來哪還顧得上那些采石工呢？宋月郎等人隻顧在混戰中躲避逃命，夾縫中連滾帶爬，猶如被風吹動的灰燼。
    薑臨沿著牆根兒不斷接近鬥爭中心，這個時辰已經能勉強看清人臉。人血落得到處都是，還有那瞪眼抽搐的，每次喘氣都能吐出一口血的。
    少年膽大無畏，竟然還敢去看打鬥中的人。雲家內訌是遲早的事，隻是錢大哥他們怎麽卷進來的？
    腳踝被一隻枯瘦滿是疤痕的手緊緊抓著，薑臨活動著僵硬的脖子，大氣不敢喘，低頭看見眼窩深陷的宋月郎，他用手緊緊捂著長大的嘴。
    不過猶豫一瞬，薑臨深深看一眼仍在繼續的打鬥，趁亂帶走了宋月郎。
    這小子還算聰明，沒直接將人帶回薑記雜貨鋪。
    他敢出來看人家動刀，卻不敢將寡母置於危險之中。宋家荒廢的房子裏，瘦得皮包骨頭的宋月郎，大口喘氣還不時咳嗽，好似要把心肺一起吐出來。
    薑臨緊繃神經，小心關好門，又抓一把幹土，一口氣吹到門上，掩蓋剛剛開門留下的手印。
    自從雲家開始招工，加上後來鬆縣旱情越來越重，平安鎮已經不是從前的小鎮了。
    宋家姐弟原本住得就有夠偏僻，如今更是沒幾個人在周邊。但薑臨不敢賭人心，能小心便小心。
    宋月郎爬著去翻找放了不知多久的水，存水的缸裏甚至都生了青苔。
    喝過水之後的宋月郎，仰躺在地等死一般，眼角滑落兩行清淚。
    薑臨走過去，蹲在他身邊，幾次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宋月郎突然扯出個難看的笑，如此模樣反去安慰薑臨：
    “別怕，我不死。”
    我還有重要事沒問，山裏的獵戶出來了啊，姐姐呢？過得好嗎？他太想知道，唯一的親人在山中的消息啊。
    所以宋月郎撐著一口氣，即便他難受得想給自己一刀，來一個痛快解脫。
    薑臨盤腿坐在地上，心裏很難過。他昔日的鄰居啊，落到這一步，他怎會不難受？
    “宋大哥，我能幫你點什麽？看在相識多年的份上，薑臨能做到的，一定不推脫。”
    宋月郎緩慢轉過頭來，不用他說話，薑臨看著他的眼睛就能感受到，這人已經活不久了。
    他不是郎中，也沒什麽閱曆，可他就是知道。
    宋月郎動了動依舊幹澀的唇，眼眶濕潤聲音微弱。
    “不了，傻小子，快、家去……躲著！”
    薑臨不甘心，他很想為這位兄長做些什麽，眼睜睜看人受苦，不是誰都做得到鐵石心腸的。
    宋月郎吞咽一下，看著薑臨有感激，亦有慈愛。
    他想起了薑掌櫃，也是個很好的人呢。
    “走吧，小心，世道……要亂，護好你娘。”
    薑臨起身焦急地走上幾個來回，還是忍不住對宋月郎道：
    “現在街上沒人，我帶你回家，小心一些沒事的。我跑得很快。”
    宋月郎抓著薑臨的手，似乎用盡全身力氣。
    “別太心軟，走，走啊！”
    薑臨被趕走以後，宋月郎爬起來靠在柱子上，後背又滲出一些虛汗。他得出去，要找獵戶。
    憑借一股子信念，支配並不靈活的軀殼。那個曾經牽線搭橋促成許多姻緣的少年，此時破敗得不剩一絲精明能巧。
    隨著三方混戰結束，各有傷亡的幾夥人成三角之勢互相牽製。獵戶是變數，采石工躲在他們身後，沒有幾個完好的。
    筱琴雖然不願，但眼下形勢對她不利。
    “雲九，你要記得自己什麽身份，現在不是內鬥的時候，你我的恩怨改日再算如何？”
    雲九冷笑一聲，這個女人還是那麽驕傲，把他當什麽了？她自己想當一條聽話的狗，那就隨她。
    “藥，給我。”
    筱琴吐出一句：
    “死腦筋！”
    “我說，藥給我！”
    雲九甘心被人驅使麽？
    當初少不更事，心懷夢想，自以為遇見對的人，能闖出一番功績光耀門楣。
    時日越久，尾巴是藏不住的啊。
    弄權的人想要他聽話，就可以給他下毒控製。虧他還以為靠著多年功勞苦勞，能讓那人放他自由。
    筱琴露出一張精致冷豔地臉，隻是那女子的嘴角目光，滿滿都是嘲諷。
    “藥？什麽藥？哈哈哈～雲九，你真夠天真的！哪個做主人的，願意看到自家狗站起來做人呢？
    我實話告訴你吧，根本就沒有藥。我提醒過你的，非要自尋死路。”
    雲九喃喃著：
    “不可能，他們說煙六和雨一就是被放了歸鄉的。”
    筱琴笑著搖頭：
    “蠢！我當初怎會對你動心？真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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