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鄧寶化身叢林間的虎豹，按照孟頭兒點名要的人，最重要的是帶走老唐。
    然而村子裏這會兒可找不到什麽男人，全都分散在外邊忙著呢。
    陳巧織趕忙做了點吃的給鄧寶，他一個人喝下整整兩大瓢的菜糊糊，肚子卻不見什麽凸出。
    “鄧寶，其實你不用這麽趕的。絮兒說了，一邊收拾開荒地一邊收糧食，不差你和孟大哥兩人。
    哎，對了，你把孟大哥甩多遠？我燒開鍋還要去編草席呢。”
    鄧寶舒服地打了個響嗝，而後對陳巧織道：
    “孟頭兒在縣城忙著呢。告訴我老唐在什麽方向，我找他有急事。”
    他問誰不好？陳巧織說得明白才怪吧？
    “嗬，我不知道啊，他出門前沒說。”
    鄧寶咧咧嘴，在村裏轉一圈，一個新來的宋丹霞，還有個耳背的胡伯娘，這是活該他得跑斷腿麽？
    走到村口青石碑那，突然腦子靈光一回，返回去打聽絮兒在什麽地方。
    “噢，她在南梁開荒地呢，你把小囡抱回來……欸？人呢？”
    宋丹霞羨慕著說：
    “跑得真快，我要是有他這雙腿腳，能采好多藥。”
    胡伯娘笑眯眯對宋丹霞道：
    “好丫頭，你想想辦法讓他聽你使喚呀。”
    陳巧織勸宋丹霞：
    “胡伯娘不一定聽成什麽呢，快別管她。宋姐姐，你說明年多種一點茴香好不好？總覺得不夠用啊……”
    南梁開荒地空著很大一片，莊稼人對這片土地的產出大概心中有數，既然不期待結果，不如就養著它，萬一明年能卯足勁豐收呢？
    鄧寶蹲在山頂上有一陣發呆。突然很想反抗孟頭兒一次，要麽不叫兄弟們出山了吧？
    這裏多好啊，回家有口熱乎吃的，天亮勞作，入夜閑談，安寧得如同世外仙境。關屯躲不過旱災，但避過了人禍。
    開荒放牛挺好的，孟頭兒讓他來當這個惡人，絮兒肯定要生氣的呀。
    正在翻地的鄭阿虎朝旁邊吐出一口沙子，眼尖地瞥見山頭蹲了個人。地包天的下巴動起來顯眼，李黑蛋問他：
    “你看誰呢？仙女下凡了？”
    鄭阿虎指著山頭那個黑影道：
    “你看那是個人還是隻雕？”
    黑蛋沒好氣道：
    “雕？閑的？看你跟牛一樣耕地？”
    李黑蛋吸納著日頭的毒火，唇舌之間難免帶了火氣。什麽鷹啊雕啊，在他們兄弟手中討不到好處，來一個吃一個，燉一個烤一個。
    壯小夥子沒有吃飽飯的時候，李黑蛋把褲子往腰間提了提，視線掃過山頭。
    眯著眼睛的小子咦了聲。
    “嘶？欸？你別說啊，阿虎你還真別說，山頭上確實有東西呢。”
    鄭阿虎扯著他那又長又翹的下巴壓著聲嚷嚷：
    “我就說我沒看花眼，所以那是什麽東西？動也不動的。”
    張大嘴盯上這倆小子好一會兒，後來裝作路過，不偏不倚兩巴掌下去。
    “偷懶是吧？晚上沒飯吃！”
    李黑蛋跟丁小棗有時候挺像的，說什麽都嘻嘻哈哈，就是不能少他吃喝，一口都不行！
    “大嘴叔，噓！你看山頭上那個像什麽東西？”
    張大嘴的駐足觀望，又引來更多的人。鄧寶還奇怪呢，自己一晃神，山下的鄰居們是在做甚？
    他起身準備去找絮兒，孟頭兒說了越快越好，他已經耽誤大半個時辰了。
    人形黑影立在山頂，把田裏的一眾人嚇得後退兩三步，後邊的被踩了腳，哎呀喊著躲著。前邊的並非故意，同樣踉蹌找地方下腳。
    鄧寶顧不上酸麻的雙腿，突然在山頭上笑。
    李黑蛋覺得自己損失一頓肉，氣不打一處來。
    “鄧寶，你個憨貨！在那裝什麽畜牲？滾下來幹活！”
    旁邊人七嘴八舌等著鄧寶過來，好一段日子不見人，可算有個知道回家的，他們開心啊。
    不過鄧寶幾句話說清楚回來的目的，這些人可就笑不出來嘍。
    絮兒陰著臉問鄧寶：
    “你確定孟長義要所有人？！”
    這位姑娘還沒發火呢，可是鄧寶已經感覺有點後背發涼。
    能如何？硬著頭皮往孟頭兒身上推吧。
    “孟頭兒說縣城局勢不穩，那肯定是人越多越好。”
    絮兒垂眸略一思索，又抬眼去看鄧寶，問他：
    “孟長義知道現在是農忙嗎？”
    鄧寶支支吾吾道：
    “啊……可是……外邊人命關天吧可能。”
    他怎麽回？孟頭兒沒提啊！整個鬆縣沒多少能收的糧食，大概孟頭兒給忘了？還是說把人家絮兒當冤大頭啊？
    其餘人隻看出絮兒臉色不好，但不知這位小姑娘不至於那般狹隘。
    災後必生亂，太平時候還有好官壞官呢，老百姓死活哪就那麽重要了？
    孟長義在這種時候抽走他的所有兄弟，定然是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看來還得在山裏多忍幾年。
    絮兒在心裏默默念道：哥哥，我倒是希望你闖出個靠山來，這樣亂世裏好歹能保命。
    鄧寶等啊等，隻有絮兒的沉默。
    其餘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去留本身並不重要。在他們心裏，留下是成為人、過日子；離開，是敬重孟長義，繼續關山軍的信念。
    未時剛過，村口腳步聲雜亂。開荒地那批人率先回來，再之後就是北山砍柴的，溪邊收豆子的，菜地澆水的，割草的，查看陷阱的。
    通過鄧寶描述，絮兒能想到縣城是什麽樣子。孟長義正是好年華，該有所追求的。
    為了不耽誤鄧寶帶人離開，女人們聚在灶房為他們準備幹糧。晾曬的豆子和野麥子還來不及磨碎，幹菜和肉幹則是現成的。
    至半夜，六十幾人路上的口糧準備齊全。宋丹霞為他們配上一些簡單的止血藥，送走那些人時，好些人的雙手都是抖的。
    怕麽？
    好似不占多少分量。
    何時戰火能燒到這片深山，那他們就是注定躲不過。
    憂麽？
    那是自然。
    朝夕相處同吃同住，早已不是普通鄰裏關係，互相之間是亦親亦友的半路家人呐。
    鄧寶一直到離開村子好幾裏，也沒能聽到絮兒姑娘大發神威。村人殷殷叮囑，半認真半說笑地告訴他們，入冬之前一定要回來呀，還等著他們給村裏添葷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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