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在夏老太快回去的時候，廠裏來了電話，是陳向北借紡織廠電話打給她的。
    她姐夏玉娥，身體不行了。
    夏老太白著臉，跟廠長說了一聲，把掃尾的事情交給了另一個同事後，買了最快的一班火車回來了。
    陳向北來火車站接她，兩人極快地往醫院趕去。
    “她怎麽突然就不好了，沒有一點征兆嗎？”夏老太問道。
    陳向北搖搖頭，“跟你打電話那天中午，我來找大姨吃飯，就看到她暈倒在家裏，著急忙慌將人送進醫院，然後大姨搶救了好幾次。”
    夏老太：“她自己之前知道嗎？”
    陳向北：“應該是知道的，一直在吃藥呢，但是就不告訴我們。她說醫生說她沒多久了，但是不能耽誤你工作，沒必要讓大家都著急上火的。
    隻是，大姨可能自己也沒想到會突然間不行了。”
    夏老太眼眶帶淚：“她這人...她這人總是這樣。”
    他們到醫院的時候，夏玉娥虛弱地躺在病床上，閉著眼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門外坐著其他幾個孩子，看到夏老太過來都很擔心。他們知道大姨對媽媽意味著什麽，如果大姨真的走了，媽肯定接受不了的。
    除了陳向南跟她同一時間收到消息，路途卻比她遠，這時候還在路上，其他孩子都等在病房門口了。
    “媽...”
    夏老太拍了拍離她最近的向紅的手，隨後單獨走了進去，緊緊握著她的手，看她突然睜開眼對著自己笑，夏老太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姐，你怎麽不早點跟我說。”
    夏玉娥輕聲道：“我的身體自己知道，早些年就壞了底子了，再怎麽治也沒用的。你就算一早帶我來醫院了，也無濟於事，我的命數就在這裏。
    之前你給我治腿的時候，我把你打發出去了，那時候做的一些檢查，醫生都告訴我了。所以，能在死前見到我的妹妹，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這一年來，我實在太幸福了，就好像這個日子是偷來的一樣，看著你一步步把日子過得有意義有目標，整天都這麽有幹勁，我這心裏就高興。”
    夏老太貼著她溫熱的手背，“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我就不外派了，我可以在家裏陪著你，我們姐妹兩個重逢才多久啊，你又要離開我了。你為了我吃了多少苦，我還沒有帶你過夠好日子呢。”
    夏玉娥費力回握住她的手，“讓你這麽天天哭喪著陪我，我心裏也會難過的。我會覺得自己不爭氣，都要死了還這麽拖累你。現在這樣就剛好，我沒幾天了，剛好夠跟你說點心裏話。”
    夏老太：“嗯，姐，你說。我在外地給你買了衣服，很好看，你一件我一件，走出去都知道我們是姐妹。還有皮鞋，我這輩子還沒穿過呢，就是留著回來跟你一起穿的。
    還有這條圍巾，我照著那邊廠裏小姑娘的圖樣織的，用的棉線都是好貨，特別暖和......”
    夏玉娥：“月娥啊，你知道嗎，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命苦的人，但每次想到這輩子還能被你護著，心裏就暖暖的。我的妹妹心裏也一直記掛著我，我這輩子還算有個人愛著我。
    你不要覺得對不起我，為你做那些事的時候，我是很高興的。能把你送出我們那塊地方，讓你能跟別人一樣過正常日子，對於我來說也是一種希望。
    我自己出不去，那就讓從小知道護著我的妹妹出去。你能過上好日子，就跟我過上好日子了一樣。因為知道你會過得比我好，所以我活著還算有個念想。
    能跟你重逢，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這段日子，我就像是活在夢裏。”
    夏老太哭著，“我應該更早變厲害，應該更早把你接出來的。”
    夏玉娥抬手想摸她的臉，“月娥，現在也不晚。你知道嗎，沒遇到你之前，我希望下輩子再也不要做人了。因為做人太苦了，做女人更苦。
    哪怕成為一棵樹一朵花，都比做人來的好。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妹妹在努力改變了。我看到了很多女同誌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想做什麽了。
    我相信以後，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覺醒，那時候咱們過得肯定會更好。雖然我等不到了，但是如果是這樣的世界，我還想投胎成為別人的女兒。
    那時候，會不會我也能被父母護著，被丈夫喜愛，被兒女尊重。我是不是也能讀書識字，跟其他人一樣上學，有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教女兒自立自強，教兒子尊重女同誌，能體驗這輩子都沒體驗過的溫暖。
    我想，我妹妹能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的，對不對？下輩子讓我也感受一下家人的愛，感受一下隻要努力就能過好上日子的生活，是不是？”
    夏老太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她的姐姐，一輩子都沒過幾天好日子，也沒被幾個人真心愛過，日子過得實在太苦太苦了。
    “姐，你再堅持堅持，不用下輩子，很快就能見到了。你不要走，你再陪我一段時間，姐。我還沒教會你騎自行車，我還給你帶來了好幾本菜譜，還有做衣服的圖樣。
    姐，你的手巧，你肯定能做出比供銷社賣的成衣還好看的衣服來。姐，我還想著等下次外派，求宋廠長給你也出個證明，帶你一起出去看看外麵呢。”
    夏玉娥：“月娥啊，不要因為我不在了，你就難過得不好好生活了。你要過好自己的生活，現在是什麽目標，以後也朝著這個方向去。
    外麵的景，你替姐多看看，姐會一直保佑你的，讓你一直順順利利的。好好吃飯，天冷加衣。”
    她像是就等著妹妹過來，說完所有的話後，就失去了力氣。
    夏老太悲痛大喊：“姐！你不要離開我。”
    屋外的人都衝了進來，看到夏玉娥永遠閉上了眼睛，都忍不住哭起來。
    他們的大姨，這個瘦小的老太太，在堅持了這麽久後還是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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