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薄荷糖的梅雨季
    殯儀館的菊花瓣粘在林如開裂的手機屏上。母親最後的中藥罐擺在骨灰盒旁，底部沉著顆融化的薄荷糖——是夏禹紀當年塞在吊唁花籃裏的，被她藏了七年。窗外雷聲碾過時，她忽然想起那個暴雨夜被泡發的紙星星，原來有些東西早在碎裂前就已腐爛。
    便利店的自動門鈴換成電子音後，林如再沒保留過期小票。她現在是片區店長，製服口袋裏裝著降壓藥，右耳因長期值夜班失去部分聽力。某個加班的雨夜，收銀台突然出現印著獵戶座的硬幣，她追出去時隻看到外賣騎手的尾燈在紅綠燈間明滅。
    真空裏的星塵
    夏禹紀在nasa的同事都不知道他辦公桌第三層抽屜鎖著什麽。染血的便利店名牌、半卷醫用膠帶、還有137顆褪色的紙星星，每顆都裹著高考模擬題的碎片。當他設計的探測器終於抵達獵戶座星雲時，屏幕上的粒子風暴恰似某件舊校服後背暈開的水漬。
    國際天文研討會茶歇期間，他慣常避開人群抽煙。火星殖民基地模型在展廳中央旋轉，某個實習生指著連接艙的補丁說"這設計真特別"，他望著那處用美紋紙修補的痕跡，突然把香檳倒進盆栽——那株植物後來開出的花，像極了林如縫在他校服上的藍線頭。
    逆向生長
    林如搬家那天下錯了地鐵站。鬼使神差走到廢棄中學時，鏽蝕的鐵門竟吱呀作響。天台的野葡萄藤早已枯死，裂縫裏卻鑽出簇新的鴨蹠草。她踢到個生鏽的餅幹盒，裏麵躺著被鼠類啃噬的筆記本，夏禹紀的字跡在黴斑間斷續浮現："第43次配型失敗，但約翰霍普金斯的專家說…"
    風掀起她染成栗色的長發，露出耳後淡白的燙傷疤痕——是母親臨終打翻中藥罐留下的。當年夏禹紀送的智能手表早成電子垃圾，此刻卻在地底某處持續震動，電池耗盡前最後顯示的日期，是他們分開第2555天。
    重力失衡
    天文館穹頂的獵戶座準時亮起時，林如正給女兒講解星雲形成。小女孩突然指著投影儀喊："媽媽！有糖紙在發光！" 她抬頭看見管理員慌亂調整設備，某個薄荷糖鐵盒卡在齒輪間，正將星圖切割成藍色光斑。
    控製室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林如把女兒推向同事，高跟鞋在地板敲出淩亂心跳。安全通道的門緩緩關閉，夏禹紀的白大褂口袋裏露出半截塑料表帶——是她當年織的防水套。他們隔著一地拆封的快遞箱對視，箱內是最新型血液透析機，收貨人欄寫著母親的名字。
    "上周剛通過器官捐獻法案。"他腕間的疤痕隨說話起伏，像條休眠的蛇。林如忽然看清他無名指上的銀戒，正是女兒在紀念品商店弄丟的那枚太空鋁指環。而此刻她的婚戒卡在指節，內圈刻著女兒生日——2009年12月14日，獵戶座流星雨峰值期的第二日。
    當天文館閉館音樂響起時，林如的薄荷糖盒與夏禹紀的器官捐獻書在失物招領箱相遇。管理員清掃時，兩張泛黃的便利店小票從夾層飄出，一張寫著"關東煮七折"，另一張畫著穿校服的北極熊，氣泡對話框裏的話終於被歲月顯影："等不到春天也沒關係"。
    殯儀館的焚化爐發出低鳴時，林如正把最後一顆薄荷糖放進母親壽衣口袋。糖紙上的獵戶座圖案被淚漬泡得發漲，像團溺死的星雲。她沒聽見手機在寄存櫃裏震動的第38次，就像沒看見夏禹紀雇的護工在走廊盡頭焚燒匯款憑證——那些紙灰飄進告別廳，落在母親僵硬的嘴角。
    梅雨季來臨時，便利店轉讓合同簽在了病曆本背麵。林如把繡著"yra"的圍巾埋在老槐樹下，連同夏禹紀這些年寄到醫院的未拆信件。當拆遷隊的電鑽擊碎天台最後一塊瓷磚時，她正躺在廉價出租屋的地板上，任未關的水龍頭漫過腳踝——這讓她想起分手那夜的雨，如今積水裏漂著母親未吃完的止痛片。
    nasa控製中心爆發歡呼的瞬間，夏禹紀扯斷了實驗服第三顆紐扣。探測器傳回的獵戶座星雲高清影像在巨屏綻放，而他隻盯著右下角0.3秒的異常光斑——那分明是便利店冰櫃的條形碼反光。慶功宴的香檳塔映出實習生栗色的發梢，他在洗手間幹嘔時，吐出一枚融化的薄荷糖。
    深秋淩晨，他駕車碾過鋪滿銀杏葉的中學路。拆遷圍擋縫隙裏，天文社的舊望遠鏡正對著婦科醫院的新樓。當探照燈掃過產房窗戶時，他忽然看清某個產婦耳後的月牙疤，急刹車聲驚飛了在輸液管堆裏築巢的烏鴉。
    十年後的同學會訂在天文館咖啡廳。林如的婚戒卡在攪拌勺凹槽，聽著當年班長醉醺醺地提起："夏禹紀給母校捐了棟樓，條件是把老槐樹做成標本..."她走向洗手間時，聽見隔壁包廂傳來熟悉的咳嗽聲。
    防火門緩緩閉合的刹那，兩人在安全通道的綠光裏麵麵相覷。夏禹紀西服內袋露出半截泛黃紙條——正是林如當年埋的時間膠囊，而她的真皮手包夾層裏，躺著被他體溫焐化的薄荷糖。他們同時開口說"你好嗎"，又被彼此的婚戒反光刺痛瞳孔。
    暴雨突至時，天文館穹頂正播放獵戶座星雲坍縮模擬。林如的女兒指著投影喊："媽媽！星星在哭！" 夏禹紀的混血兒子卻興奮地切換成英語："dad說那是新恒星誕生！"
    他們在紀念品商店擦肩而過。林如買的星座水晶球被女兒失手摔碎，夏禹紀撿起的碎片恰好是獵戶座腰帶部位。當清潔工掃走滿地星芒時，沒人注意到兩張泛黃的便利店小票正緊緊相貼：一張寫著"焦慮值超標"，另一張畫著流淚的北極熊。
    林如的骨灰撒入海峽那日，夏禹紀的探測器在獵戶座星雲邊緣失去信號。傳回地球的最後影像裏，有粒薄荷糖形狀的星際塵埃正在燃燒，而地麵接收站的白板上，某個實習生隨手畫下的便利店輪廓，正被太平洋的暮色一寸寸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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