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你覺得魔神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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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郎話音剛落,老海就朝著甲板上的水手揚聲喊:“收纜!”
    兩個膀大腰圓的水手立刻撲到船舷邊,攥住係在碼頭石墩上的粗纜繩,往甲板中央的絞盤上繞了兩圈。
    旁邊的精瘦小夥搖起絞盤,“咯吱咯吱”的聲響裏,纜繩被一點點拽緊、收回,最後幾尺繩身帶著灘塗的泥水,“嘩啦”一聲落進甲板的繩筐裏。
    “主帆升!”老海又喊一聲,四五個水手合力拽動帆索,深灰色的主帆順著桅杆往上爬,風裹著鹹腥氣撞過來,瞬間把帆麵撐得筆直,像一麵繃緊的硬盾。
    船舷側麵的金色“燎原”二字,在陽光下亮得晃眼。
    “起錨!”艙下傳來回應,鐵鏈拖動的悶響透過船板傳上來,沒多久,負責看錨的水手探出頭喊:“錨起!”
    這一刻,“燎原號”輕輕一震,船底推開淺灘的細浪,緩緩朝著深海挪去。
    蓑衣老翁還站在碼頭的青石上,灰撲撲的蓑衣被海風掀得輕輕晃,見“燎原號”緩緩動了,才抬起枯瘦的手,慢悠悠朝船上擺了擺。
    沒喊什麽話,就隻是靜靜站著,像塊守著灘塗的老石頭,眼底的沉鬱被星光衝淡了些,隻剩點淡淡的期許。
    大郎在船首一眼瞥見,趕緊扶著欄杆朝他揚聲喊:“老前輩,等我們從怒海眼回來,準給您帶新鮮的海貨!”
    喊完還使勁揮了揮手,袖口的布條被風吹得飄起來。
    李萬基也走到船舷邊,對著老翁的方向輕輕點頭。
    “海貨?”老翁聞言笑出聲。
    三千年海上漂泊,聽到“海貨”兩個字就生理不適。
    離岸越來越遠,近岸的淺藍海水漸漸沉成墨色,浪頭也高了起來,拍在船身上發出“砰砰”的響,卻被船體40%的防禦力穩穩扛住,連晃動都比尋常船隻要輕。
    李萬基扶著欄杆,看星火城的輪廓慢慢縮成小點,再轉頭,眼前隻剩翻湧的深藍色波濤。
    老海站在舵樓裏,雙手穩穩把著舵盤,時不時抬頭看眼天上的雲,調整著航向。
    水手們或守在青銅炮旁檢查炮閂,或趴在船舷邊盯著海麵,神情怡然。
    大郎走到船首,望著前方卷著白沫的浪尖,聲音裏帶著點興奮:“這船夠穩!老海兄弟,咱們往怒海眼的方向走?”
    老海從舵樓探出頭,手裏的銅羅盤轉了圈:“風正好往東北,順著洋流走,再有一天的時間就能到。”
    說話間,“燎原號”已經徹底駛離淺灘,船頭劈開更深的浪,帶著輕微的顛簸,朝著翻湧的深海紮了進去。
    一天的時間到達,其實還不算遠。
    再者,過不了多久,三人組就可以選擇下線休息。
    即便是下線,船依舊在開,也不會原地踏步。
    老海在舵樓裏喊了聲“調整帆角,順風向東北!”
    水手們立刻動起來,主帆被拽得更緊,“燎原號”船頭劈開浪尖,帶著滿船的風,朝著怒海眼的方向,穩穩紮了進去。
    李萬基撩開舵樓的粗布簾,舵樓裏空間不大,老海站在舵盤後,雙手搭在冰涼的木舵上,指尖時不時輕轉半寸。
    他挨著老海身邊的木凳坐下,剛要開口,老海倒先轉過頭,咧嘴笑出兩排結實的牙:“之前沒出過遠海吧?海上不比陸地舒坦,坐著還適應不?”
    李萬基輕笑,對著老海伸出大拇指:“老海哥技術過硬,還真沒有什麽不適的感覺。”
    老海目視前方,“嗨,海上飄了有些年頭,就這點本事了。”
    老海目光掃過船外翻湧的浪頭,語氣裏多了幾分認真:“其實也不全是我技術好,關鍵還是這船造得紮實。你看方才過那片亂流,換以前我跑過的那些舊船,早晃得人站不穩了。”
    “也就是咱們這‘燎原’號,構造先進,用料考究。不然啊,就算我把舵握得再緊,遇上風高浪急的地方,照樣得遭罪。”
    李萬基順著他的話點頭,目光落在舵樓外的船身,語氣帶著幾分感慨:“可不是嘛,老先生學識博古通今,世上可沒幾人能比得上,你說是吧,老海哥?”
    老海隻是點了點頭,並沒有附和,顯然是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再深入談論。
    李萬基卻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對了老海哥,你跟老先生是怎麽認識的?”
    老海握著舵盤的手猛地頓了半秒,像是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他一時語塞,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海貝串,那串磨得發亮的貝殼在指尖滑過,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嗨,都是些老黃曆了,年月太長,也記不太清了,不提也罷。”
    “也是,老先生貴為魔神,壽命不知幾何,老海哥忘記也情有可原。”
    老海猛地轉過頭,看著李萬基,沒帶半分敵意,隻是皺了皺眉,“副城主說話不必遮遮掩掩,我等粗人,聽不懂彎彎繞繞,你有啥想說的隻管說,免得對牛彈琴浪費氣力。”
    李萬基聞言,輕輕歎了口氣,身體往木凳上靠了靠,目光飄向舵樓外翻滾的浪尖:
    “老海哥言重了,我並沒有你想的那個意思。我們一同出海,同舟共濟,便是背靠的戰友。”
    “副城主真的這樣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隻是想跟老海哥聊聊天兒,很想知道魔神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是否真如史書寫的那樣,是掀翻城池、無惡不作的凶戾之輩。”
    老海笑了:“那你看我像是無惡不作的人嗎?”
    李萬基聞言,立刻坐直了些,眼神裏沒半分敷衍,實實在在地搖了搖頭:“不像。”
    他頓了頓,目光裏多了幾分真切的疑惑:“正因為我看到的你們,跟史書上寫的完全不一樣,我才更好奇。到底是當年的事有隱情,還是史書裏的筆墨,滿紙荒唐?”
    老海“嘿”了一聲,從懷裏摸出那個油光發亮的木煙鬥,塞進嘴裏,又摸出火石“哢嗒”打著火。
    火星在昏暗的舵樓裏亮了一下,他猛抽一口,濃煙裹著海腥氣吐出來,在船外浪聲的襯托裏,語氣添了幾分滄桑:
    “史書這東西,浩如煙海,可寫它的都是活人,是人難免有立場。”
    見李萬基聽得認真,他又補充道:“有些東西麵目全非,有些東西春秋筆法,避重就輕。如果僅憑寥寥幾字就想還原當年的真相,太難了。”
    李萬基覺得老海這話說得很客觀。
    可是總感覺老海答了,但是也沒答。
    他本來是問魔神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可是老海卻是打了一套太極,說了一些很有道理的話,但始終沒有說到痛點。
    李萬基追問道:“老海哥,你能直接回答我,魔神是好是壞嗎?”
    他真的很想搞清楚這個問題。
    現在的趨勢怎麽好像是他跟魔神綁在了一起,如果魔神真的是終極反派,免不了要刀兵相向。
    萬一到時候都處出來感情了,怎麽揮刀?
    老海又猛抽了一口煙鬥,煙杆裏的火星亮得晃眼,他緩緩吐出濃煙,才開口道:“副城主,我也有句話要反問你——你說的‘好壞’,到底是怎麽定義的?”
    “啊?”
    老海往前靠了靠,銅色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你隻有回答了這個問題,讓我知道你所謂的好壞是怎樣劃分的,我才能回答你魔神是好是壞。”
    李萬基被這話問得一怔,什麽是好壞?
    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怎麽定義?
    很難定義。
    李萬基樸素的價值觀裏,好就是宏大敘事裏的那種偉光正。
    那種是‘好’,可是…
    ‘好’僅僅是這些嗎?
    老海把煙鬥往舵盤上磕了磕,煙灰簌簌往下掉:
    “副城主是不是心裏也沒有答案?”
    李萬基沒有回答。
    老海笑了笑:“那我就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吧。老虎吃牛羊,它追著牛羊吃的時候,牛羊會覺得它是個要命的壞東西;可是當它叼著獵物,寧可自己餓著也要喂給幼崽,那在幼崽眼裏它就是天下頂好的。”
    李萬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關心的也是這點。
    魔神之於他們三人,乃至星火城,是好是壞?
    “老海哥,所以我才問你,魔神是好是壞。”
    老海盯著李萬基看了兩秒,忽然“嘿”地笑出聲,似乎聽出了李萬基的言外之意。
    煙鬥往腰間一別,原本隨意的站姿瞬間繃直,銅色皮膚在舵樓微光裏多了幾分肅穆,連常年握舵盤磨出厚繭的手,也規矩地垂在身側。
    沒等李萬基反應,他對著李萬基深深一拜,聲音裏帶著擲地有聲的鄭重:
    “驕傲魔神麾下,海滄。奉主人之令,攜眾同族特來追隨兩位城主,為星火城略盡綿薄之力。”
    李萬基猛地站起身,沒等老海拜穩就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語氣裏帶著點猝不及防的慌:“老海哥,快別這樣!”
    本來兩人心照不宣,可是老海突然這麽坦誠,搞得李萬基有些招架不住。
    “星火城沒那麽多規矩,講究的是互相尊重、人人平等。啥追隨不追隨的,都是朋友。”
    老海笑了:“兩位城主可都是主人的座上賓、忘年交,我倒是想跟兩位平輩相交,可現實不允許啊。”
    “嗨,那就各論各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
    “算了,你愛咋叫咋叫。”
    李萬基扶著老海胳膊的手鬆了些,心裏那塊懸了一路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之前那些關於“魔神是敵是友”的顧慮,被老海這聲坦誠的“追隨”徹底衝散。
    看來老翁徹底站隊自己這邊了。
    先是給出本源之力,然後又派來族人聽從調遣,分明是把全部身家穩穩押在了星火城身上,一把梭哈。
    隻是不知道,老翁想贏回什麽…
    李萬基忍不住在心裏盤點起來:星火城的玩家勢力雖然隻有自己、大郎和林琳三人,可本土NPC的陣容卻實打實的豪華——一群手藝精湛的矮人工匠,神級鑄造師,現在連魔神都來了,還是主位魔神帶同族的配置。
    豪華陣容!
    舵樓的粗布簾被“嘩啦”一聲掀開,大郎探著腦袋鑽進來。
    他一進門就被中央的銅羅盤吸引,伸手就去摸;轉而又看向操作台上的各個儀表,眼睛瞪得溜圓,像是好奇寶寶一樣左顧右看。
    新鮮勁兒過了,才想起正事,從懷裏掏出疊得皺巴巴的海圖,湊到老海身邊,把海圖鋪在舵樓的小桌上:“老海哥,你瞅瞅,咱們現在到哪兒了?”
    老海目光從海麵收回,看了看海圖,略微停頓,手指在海圖上點了點。
    大郎順著他指的地方一看,頓時有些垂頭喪氣——老海標的點離星火城隻有一指之差,距離他們要去的目的地相差甚遠。
    他頓時耷拉著腦袋,嘖了聲:“咋才這麽點兒遠?我還以為早跑出去老遠了。”
    剛出海時的興奮勁兒早沒了,他往木凳上一坐,胳膊搭在桌沿,無精打采。
    剛上船那會兒還覺得新鮮,看啥都覺得波瀾壯闊,結果才過沒多久,眼裏就隻剩浪了——除了風就是浪,連隻海鳥都沒見著,再好的景色看久了也膩得慌。
    老海瞥了眼大郎耷拉的肩膀,嘴角勾了勾,語氣裏帶著點老水手的調侃:“怎麽樣?這海上的日子,是不是沒勁得很?”
    大郎沒含糊,誠實地點頭:“那肯定啊!除了浪就是風,連個新鮮玩意兒都沒有,再待下去我都要數浪花玩了。”
    “待會就有好戲看了!”
    大郎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此話怎講?”
    老海手指往舵樓外指了指,原本墨藍的海水,不知何時泛起點點青灰色的光斑:“再過盞茶的功夫,就不無聊了——前麵這片‘青甲附舟怪’的地盤,它們最喜歡扒著船底、纏帆索,沾得多了能拖慢船速,甚至卡住舵盤。”
    “哦?打怪?”
    “準確來說,是清理。”
    老海收回目光,指了指甲板方向:“待會兒這些玩意兒會成群湧過來,我那幾個兄弟會架起青銅炮和強弩,炮轟船底的,弩射帆索上的。兩位城主要是有興趣,等會兒去甲板上瞧著就行。”
    大郎瞬間沒了剛才的蔫勁兒,拽著李萬基的胳膊就往門外走:“那還等啥?走!去甲板等著!我倒要看看,這青銅炮打海怪夠不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