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九嶷詭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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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七年秋,九嶷山腳下老鴉渡。
    江水裹挾著枯葉緩緩流淌,渡口石碑被歲月蝕出三道裂痕,滲出的水珠沿著青苔蜿蜒而下,在石麵上洇出鐵鏽色的紋路。孫瘸子蹲在歪脖柳樹下,牙齒撕扯著冷硬的燒餅,碎渣簌簌落在沾滿泥點的褲腿上。遠處霧氣浮動,三個外鄉人踩著草尖的露水走近,腳步聲驚起幾隻灰雀。
    領頭的男人一襲杭綢長衫,青灰的料子被晨露浸得微潤,鼻梁上架著副西洋鏡,鏡腿纏著褪色的五色線,在晨光裏泛著詭異的彩暈。
    "這位爺,進山還是擺渡?"孫瘸子咽下幹硬的餅渣,竹篙往渾濁的水麵一攪,篙頭帶起的漩渦裏翻出幾片未燃盡的紙錢,灰燼打著旋兒沉入河底。
    戴眼鏡的沒應聲,倒是後頭那個疤臉漢子揚手拋來塊銀元,金屬在晨霧中劃過一道冷光:"聽說你們這兒有個"黃泉眼"?"
    孫瘸子接銀元的手猛地一顫,銅錢大的疤在虎口處抽了抽。渡口往西三裏地,老輩人都說那兒是陰兵借道的口子。去年暴雨衝塌了半片山崖,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咕嘟嘟冒了三天氣泡就結了冰——大暑天的,洞口竟然飄白霜,邪性得很。
    "您幾位要是找藥材……"
    "啪嗒——"
    穿長衫的忽然從袖中摸出個青銅觶,杯身泛著幽綠的銅鏽。孫瘸子後脊梁倏地竄起一股寒氣——那杯口竟嵌著圈人牙,顆顆尖利如黃鼠狼的獠牙,在晨光下泛著森白的冷意。
    戌時三刻,筏子泊在蘆葦蕩。疤臉舉著汽燈往洞口照去,昏黃的光暈裏浮著層藍瑩瑩的霧,像極了死人指甲上的淤青。穿長衫的掏出羅盤定方位,銅針卻瘋魔似的亂轉,最終"哢"地一聲卡死在坤位,針尖微微震顫,似在掙紮。
    "錯不了,唐墓壓宋墳,底下還有口漢棺。"他鏡片反著冷森森的光,"這是三陰抱陽的"閻羅扣"。"
    盜洞打到子夜,鐵鍬突然"當"地撞上硬物。刨出來是塊鎮墓磚,磚麵陰刻著二十八隻人麵鴞,鳥眼全朝著西北方,瞳仁處凹陷,像是被生生剜去了眼珠。穿長衫的用銀針刺破指尖,往鳥眼滴落黑狗血,血珠子竟詭異地順著磚縫遊走,最終匯成個猩紅的"囚"字。
    疤臉啐了口唾沫,掄起鎬頭就砸。第三下時,整座山突然"嗡"地一震,地皮底下傳來悶雷般的回響。
    孫瘸子蹲在筏子上打盹,被這動靜驚得一個趔趄,差點栽進河裏。抬頭就見半山腰騰起團綠火,火中裹著個扭曲的人形,四肢抽搐如提線木偶,慘叫聲不似人聲,倒像夜貓子被活活掐住了喉嚨。
    翌日晌午,采藥人在下遊葦叢裏發現塊殘碑。碑頭雕著無腳鴟吻,獠牙畢現,碑文被河水泡得模糊,唯"貞觀廿三"幾個字尚可辨認。碑底下壓著件杭綢長衫,衣擺浸透了腥臭的黑水,口袋裏塞滿泡爛的符紙,還有個青銅觶——裏頭盛著半盞粘稠的黑漿,水底沉著二十八顆人牙,齒根處還沾著暗紅的血絲。
    從此老鴉渡多了個忌諱:雨夜聽見鴞叫,得往門檻撒把朱砂。若瞧見霧裏有人撐油紙傘,千萬莫數傘骨數目——老輩人說,那是閻羅殿的算盤珠,數清了,就要勾魂索命。
    若幹年後,水庫泄洪道的鐵閘在暮色中泛著冷光,鏽蝕的鉸鏈隨著水流微微震顫。我蹲在水泥堤岸上,指尖搓著銅錢灰燼,晚風卷著紙灰打著旋兒墜入漩渦。褲兜裏的龜甲殘片突然發燙,裂紋裏滲出暗紅的血絲,在水麵勾出幅星圖,北鬥杓柄如刀鋒般直指西南。
    "墨哥!"二驢子的破鑼嗓混著三輪車叮當聲由遠及近,"你要的縣誌找著了!"他甩過來個油紙包,泛黃的《平陽府誌》裏夾著張蟲蛀的絹圖,展開時抖落幾隻幹癟的蠹蟲。
    我抖開絹圖的刹那,庫心島方向傳來悶雷,墨線勾勒的山川紋路在雨水中蠕動,九條水脈如虯龍般交纏成鎖,正扣住圖中朱砂圈注的"舜帝望陵處"。龜甲殘紋與絹圖上的印記驟然重疊,西南方位蹦出個血淋淋的"鴞"字,筆劃如刀刻般深陷紙麵。
    二驢子突然噤聲。三輪車鬥裏的黑驢焦躁地刨著蹄子,眼白布滿血絲——它脖頸銅鈴裏塞著的桃木符正在嗤嗤冒煙,焦糊味混著雨腥在空氣中彌散。我摸出枚永樂通寶壓住鈴舌,銅鈴內壁的綠鏽簌簌剝落,露出圈陰刻的梵文,筆畫間滲著暗紅的汙漬。
    "叮——"
    鈴鐺自鳴的顫音驚飛夜梟。對岸老柳樹上二十八個鴉巢同時炸窩,黑羽如暴雨般傾瀉,鴉群在鉛灰色天幕下盤成個旋渦。旋渦中心猛然劈下道慘白的閃電,照亮庫底鏽蝕的青銅鏈——那鏈環上密布的饕餮紋,與當年老鴉渡洞口浮現的鎮物如出一轍。
    "墨哥你看!"二驢子哆嗦著指向水麵。濁浪間浮沉著二十八個陶罐,每個罐口都封著泛黃的人皮紙,紙麵隱約可見扭曲的符文。我撈起最近的那個,罐身陰刻的鴞鳥紋在雨中泛起青光,人皮封口處赫然用血寫著我的生辰八字,字跡已呈褐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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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直播突然自動開啟,滿屏雪花點裏跳出條付費彈幕:"九嶷山陰陽路,二十八宿照骨燭。"發送者id是串亂碼,頭像卻是當年那穿杭綢長衫者佩劍上的蜘蛛紋——八條腿正隨信號幹擾微微蠕動。我正要細看,陶罐"啵"地裂開,湧出的黑水裏泡著塊青銅鏡殘片,鏡緣還粘著半片幹枯的指甲。
    鏡背的青龍逆鱗突然劃破指尖。血珠滴落的刹那,庫底傳來鐵鏈繃緊的錚鳴,九條青銅鏈如活蛇般絞緊。龜甲殘片騰空而起,與銅鏡殘片拚合成半麵羅盤,指針在西南方位瘋狂震顫——正指向老鴉渡那截斷碑的方向。
    二驢子的驢車突然自己動了起來,車轅上不知何時多了盞陶鴞燈,燈焰竄起三尺高,將車廂底板照得通明——暗藏的禹貢九州圖上,雲夢澤的位置正在龜甲裂紋盡頭,墨跡已暈染成血褐色。
    "上車!"我拽住二驢子翻進車鬥。黑驢發出淒厲的嘶鳴,衝向雨幕時鬃毛炸開如鋼針。車輪碾過水窪的瞬間,輪轂竟濺起串青銅釘,釘帽上密布著與陶罐相同的鴞紋。後視鏡裏,二十八個陶罐在水麵圍成八卦陣,陣眼處的漩渦中緩緩升起根石柱,柱身鎖鏈上密密麻麻的殄文正滲出黑血——鎖鏈盡頭,半截杭綢長衫的殘片隨波起伏,袖口金線繡的蜘蛛紋尚在滴水。
    雨越下越稠,打在擋風玻璃上如細密的鼓點。銅錢灰燼在玻璃表麵凝成箭頭,突然轉向直指老鴉渡。鴞燈火焰由青轉紅,在霧氣中照出條殘破的古道,道旁斷碑上"九嶷"二字正往下滲血珠,在青苔上積成小小的血窪。
    二驢子突然嘿嘿怪笑,轉頭時眼白已爬滿青黑色的血絲:"陳先生,陰陽路上可要跟緊嘍。"他掀開袖口,虎口處蜘蛛紋的觸須正皮下蠕動——與當年那夥盜墓賊身上的印記分毫不差。
    車輪軋過老鴉渡界碑的瞬間,手機信號格徹底熄滅。最後閃過的彈幕顯示著當年慘劇發生的日期:壬戌年癸卯月乙巳日。遠處傳來夜鴞的啼鳴,二十八顆人牙在青銅觶裏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像是閻王爺在撥弄算盤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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