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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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村東頭的王老五。
這老小子是村裏出了名的賭鬼,時常跑去鎮上肚波,輸得精光了才肯大半夜摸黑往家挪,梅鴻飛以前沒少跟他勾肩搭背混在一起。
此刻他還身著背心,腳上趿拉著一隻人字拖,另一隻不知丟在了哪裏,凍裂的腳後跟結著層黑紫色的冰痂。
懷裏還揣著個皺巴巴的煙盒,裏麵露出半截沒抽完的煙卷,凍得硬邦邦的手指依舊保持著夾煙的姿勢。
梅一諾沒多少惋惜,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該叫梅鴻飛來看看。
然後梅鴻飛就來了。
不止他,梅鴻飛身後還跟著幾個裹著軍大衣的人,一個個帶著包耳帽,帽簷壓得極低,隻露出一雙眯成線的眼,誰也認不出誰。
梅一諾能認出梅鴻飛,全靠他身上那件外套——那是她給梅慶年買的,結果爹發福穿不下,瘦溜的兒子倒能套上,這衣服便順理成章地裹在了梅鴻飛身上。
一行人就是奔著王老五來的,瞧見路邊站著的梅一諾,都愣了愣。
這天還有人出來瞎晃蕩?找屎呢?
倒是梅鴻飛認出了她,沒別的,就她那一身村裏沒幾個穿的起。
梅一諾望著人群裏那個微微駝背的身影,猜約莫是村長。
他一揮手,跟著梅鴻飛來的那幾人,就將石頭般的王老五抬上了鬥車,兩人在前頭弓著腰推著,鬥車碾過凍硬的土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往村委會的方向去了。
梅一諾也朝梅鴻飛揮揮手,示意他跟上。
去的還是梅慶年家,一進屋,冰刀子的威力才稍稍下降。
梅一諾摘了帽子圍巾,薛紅從火籠屋裏鑽出來。
“小諾,孩子們沒事吧?”
小姑子帶個阿姨照顧兩個孩子,她這心懸了一晚上,這才天一亮就讓梅鴻飛去看看情況。
“沒事,還在睡,家裏有沒有事?”梅一諾跺了跺靴子上的冰,
“人倒還好,昨晚幸好有個叫天一喊你起床的鬧鍾,輪番的響,把我們都給吵醒了。”
薛紅話音剛落,梅慶年人從豬圈回來了,一進門就直搓手,心疼得嘴角直抽抽。
“家裏養的雞和豬怕是熬不過去了——早知道就聽上頭號召,前幾天把雞全殺了凍起來,現在倒好,一個個凍在圈裏,硬得跟冰坨似的,撿都撿不起來。”
唉聲歎氣完,才看見梅一諾坐在火籠屋裏,頓時愁容散去。
要知足,該知足!
若不是姑娘堅持要給他把這破屋子整一下,就以前那四麵漏風,到處都是梁洞,窗戶用塑料膜糊住的房子,怕不是要把老老小小凍烏。
以前村裏都是大火爐子,自從梅一諾盤了炕以後,也有人跟風盤了幾個,這回算是派上用場了。
今天淩晨,家裏老少就是擠在一個炕上。
“天猷和念棠咋樣?有沒有凍著?”
“沒有,我就是來看一眼,斷電了,手機也沒信號,不用擔心我們。把家裏的東西看牢,這天氣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好轉,村裏人來借東西,掂量著點兒。”
梅慶年是個手鬆的,特別是這兩年日子好過以後,人來借點兒什麽,隻要有,痛痛快快就借了。
現在情況不同,村裏人好說,多半有餘糧,也沒誰臉能厚過梅鴻飛,敢上門找不痛快的怕是不多。
那些發達了,搬到鎮上縣裏的老鄉就不好說了,難保在鎮上過不下去後,不會想到落葉歸根,來找窮親戚接濟。
“行行,家裏有薛紅,她心裏有數。”
梅慶年知道自己的毛病,家裏大小事向來是兒媳婦拿主意,他現在很有做家翁的覺悟。
如此梅一諾也沒什麽可叮囑的了,家裏也不缺吃喝。
“那我回去了,有事就來家裏找我。”
“要不,你帶孩子過來住,擠擠還是住得下的。”薛紅見她開始戴帽子,忙勸道:“你那院子到底跟這兒還是隔了點兒,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我實在不放心。”
梅一諾也沒廢話,彎腰從火籠爐子下抽出根柴火。那木頭足有擀麵杖粗,表皮還帶著沒幹透的潮氣,在這極寒天氣裏凍得硬邦邦。她捏著柴火中間,手腕輕輕一揚,不等薛紅反應過來,手刀快如閃電般劈下——“哢嚓”一聲脆響,柴火應聲斷成兩截。
薛紅嘴張成了 o型,她看著梅一諾麵不改色地將斷柴丟回爐邊,又看了看身旁的梅慶年,老爺子手裏的茶缸子都掉到了地上,眼裏的驚詫比看見豬在圈裏結冰還甚。
“放心吧,除了手刀,菜刀、鐮刀、砍刀,我也用的很好。”
梅一諾利落地戴好帽子圍巾,拉門時帶起的寒風卷著冰碴,才讓薛紅猛地回過神。
她撿起地上的兩截柴火,手指戳了戳有些毛刺的截麵,又抬頭看了看梅鴻飛——他居然一臉的見怪不怪?
“看好家,我去接薛輝。”
梅鴻飛戴上帽子出門接小舅子去了。
笨媳婦兒居然會擔心財神爺被欺負,招笑了不是?
就村裏這幫老少爺們,要找她晦氣,誰上誰死。
可真在意一個人,不會因為她身手不錯,就心安理得的覺得她不會出事。
此時坐鎮指揮中心的俞聖卿,手裏捏著第一批路邊凍死骨的名單,心裏對梅一諾母子三人的擔憂升到了頂點。
指揮大屏上的紅色預警還在閃爍,全國凍亡人數每小時都在攀升,他必須釘在這裏協調物資調度、部署救援力量,可胸腔裏那股鈍痛卻越來越清晰 —— 他護住了素不相識的民眾,卻在妻兒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一再缺席。
他到底算什麽老公?算什麽父親?
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已經忘了回來的初衷?
他到底是要權還是要人?
“緊急會議還有五分鍾開始。”
秘書第三次提醒,俞聖卿才猛地回過神,手裏的名單已經被攥得變了形。
窗外的天色泛著死灰,寒風拍打著玻璃,發出嘲弄般的呼嘯。
似乎要下雨了,不對,這時候下的不能算雨,得是鋼珠炮。
戶外溫度一夜之間已經降到了零下三十四度。
俞聖卿抓起桌上的保溫杯,裏麵的熱茶早就成了冰渣子,他猛灌了一口,大腦立刻清醒,放下杯子,在麵前的地圖上圈出了一個圈。
他要去管一管自己的妻兒,這時候如果老公都指望不上,她還能指望他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