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獨狼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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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塑料袋扔在兩人麵前的水泥地上,兩個毒蟲激動得渾身顫抖。
    左邊那個猛撲上去撿起來,他肮髒的手像是動物的爪子。
    右邊的人從牆角摸出一個被壓癟了的礦泉水瓶,鼯鼠邊抽煙邊冷漠地看著他們。兩人的右手指都有深黃色烤傷,他們熟練地把小半袋白色海洛因倒進礦泉水瓶裏,搖晃瓶裏剩下的一點水,用一支不知道用過多少次的針頭把液體抽進針管。
    瘮人的一幕就發生在鼯鼠眼前,其中一個毒蟲把渾濁的液體注射進另一個的頸部動脈裏。中毒太深的毒蟲把全身靜脈都紮得硬化後,這是最過癮也是最危險的注射辦法。
    鼯鼠被嚇得倒退著跑上台階,匆忙竄進二樓的樓道,聽到身後傳來呻吟聲,這倒不出他的所料。
    那是注入白色粉末後帶來的快感,是香煙、酒精所不能及的仙境。
    二樓有十戶人家,一扇門半掩著,其餘都關著。他推開那個門,傳出的氣味除了他已經聞慣的臭味,還夾帶著海洛因燒焦的酸臭味。
    他很清楚,身為長期跟毒梟打交道的人,獨狼要搞到足夠高品質的海洛因簡直是舉手之勞,他有點詫異的是門怎麽沒鎖死。
    除非把毒品藏在別處,否則藥頭往往會給自己房間上好幾個鎖,以防瘋狂的毒蟲破門而入。
    難道獨狼給女人留下了武器?鼯鼠小心翼翼,生怕哪個角落突然射出子彈。
    房間很小,是那種文革期間農場的規格。沒有廁所,老式的熱水瓶、桌椅、蜂窩煤爐子,破舊的蚊帳罩在更破舊的木床上,床上鋪著露出棉絮的被子。
    跟莽城的小木屋一樣,木床右上方的牆上掛著女明星的年曆,但已經三個月沒翻過了。有一台老式熊貓牌B302電子管收音機,一台上海蝴蝶牌縫紉機上淩亂著擺放著藍色的碎布,看起來很久沒用過了。
    農場職工很多是六七十年代從大城市來支邊的知青,鼯鼠看出來這裏最少住過兩代人。
    鼯鼠想象著一個畫麵,簡樸但整潔的房間裏,熱帶風穿堂拂過,暖色晨光照在一個女子健康、紅潤的臉龐,女子身穿自己裁縫的碎花連衣裙,體態豐滿,膚如凝脂,明眸皓齒,手如柔荑,用山茶膏洗過的秀發烏黑濃密,長發在腦後盤成一個發髻,散發著植物清香。她坐在縫紉機前縫縫補補,收音機裏傳出來她喜愛的流行歌曲。
    他想起自己的阿美。
    當然,這個場景中的女子可能不認識獨狼,或者剛認識,肯定還沒有孩子。
    但她肯定還沒碰過英文稱為“heroin”——“女英雄”的海洛因。
    鼯鼠再次見到獨狼的女人時,完全找不到任何記憶的痕跡。現在他已經克服了對毒蟲的恐懼,開始端詳起眼前這個可憐又可悲的人。
    半年前前還算豐腴的女人現在坐在竹椅上,形銷骨立、奄奄一息。灰黑的皮膚鬆垮地掛在骨骼上,枯黃稀疏的長發披散下來。透過臉上稀疏的劉海,可以看到女人雙眼深陷在眼窩裏。曾經美好的眼珠就像被人挖掉一樣,瞳孔渙散,眼神黯然無光,對鼯鼠闖進來視若不見。
    鼯鼠接觸過的毒蟲很少,他不打算多花時間去觀察一具行屍走肉。他隻想查看獨狼死前有沒有留下蛛絲馬跡。
    女人坐的竹椅邊散落著幾個針管。
    屋裏的擺設一目了然,鼯鼠能感覺到海洛因被放在哪裏。空蕩蕩的大衣櫃斜靠在牆上,櫃子和牆之間留出一個三角形的縫隙,老式棕色牛皮箱擺放在那裏,鼯鼠伸手把皮箱拖出來。
    箱子中間有一把密碼鎖,這難不倒鼯鼠。他左手食指和拇指捏緊鎖兩邊,右手拇指輕輕轉動數字,依靠手感,不到半分鍾就打開了三組密碼的鎖。
    他提起箱蓋,大半箱分裝好的海洛因放在捆紮住的塑料袋裏,幾十個針管躺在箱底。這證實了鼯鼠的想法:隻有獨狼才能搞到這麽多海洛因。
    海洛因顯然不是從那些賊眉鼠眼、小打小鬧的藥頭那裏搞到的,鼯鼠想不通獨狼為什麽放縱自己的女人吸毒。
    跟鼯鼠一樣,戰術小組每個人都宣稱自己對毒品深惡痛絕。鼯鼠相信他們,他們都親眼見過毒蟲毒癮發作是的歇斯底裏,為了弄到一點白粉可以連命都不要。
    分裝的每一份約莫有五十克,鼯鼠估摸眼前足有近百份。
    一個藥頭的存貨通常也就這麽多。
    貨源來自毒梟。
    箱子旁扔著兩個裝過毒品的空塑料袋和幾個燒成黃色的鐵勺。
    現在他知道門為什麽沒鎖,被毒品摧毀了大腦神經的女人早已對外界毫無感知。她不需要賣毒品來賺取毒資,這裏的存貨足夠她吸食到死。樓梯轉角那兩個毒蟲很可能也不知道這裏住的女人有海洛因,點頭隻是敷衍鼯鼠的問話而已。
    誰能想到,在這個被人類世界遺棄的角落裏,有這麽大量價值不菲的海洛因呢?
    獨狼為了這個女人搞到這麽多毒品,是愛她還是害她呢?
    涉毒者的想法常人永遠搞不懂。
    鼯鼠合上皮箱放回原處。他瞥了一下女人,暴露在身體外麵的兩個肘窩是青紫色的血管,幾個大靜脈位置已經硬化、阻塞。前臂、手腕和手背上的小靜脈也布滿針眼。她的頸部動脈也有幾個針眼。
    鼯鼠知道,獨狼的女人活不了幾天了。跟那些在毒癮中煎熬的窮鬼毒蟲不同,她不缺海洛因,一定會因注射過量而死。
    在這個地方死去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懼和悲哀。
    死神降臨的時候,它會看到女人躺在惡臭的遺矢裏。屍體已經潰爛、發臭,蒼蠅在上麵產下無數蛆蟲,這些蠕動的軟體從腐爛的體內鑽出來,邊鑽邊以屍肉為食。
    不等這個炎熱的夏季過完,滿是海洛因細胞的腐肉就會被蛆蟲徹底消化,無數生來就沾上毒癮的蒼蠅將飛舞在這片廢墟的空中,等待新的毒蟲屍體。
    生命將以這樣一種詭異的方式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