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溫度與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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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恐懼、悲哀這些人類的情緒早就與這個女人無關了。女人將成為一具連臭味都散發不出的幹硬骨頭。
    “也許她還沒死蒼蠅已經開始下蛆了,那些潰爛流膿的針眼。”這個想法使鼯鼠不寒而栗。
    女人的腳邊有個竹籃,籃子裏一塊紅色嬰兒背帶。鼯鼠到床邊,揮舞手臂驅趕著嬰兒身上密密麻麻趴著的蒼蠅。
    最後,他抱起一直沒動靜的嬰兒。
    鼯鼠確認這個女人是獨狼的女人,也確認這個嬰兒是死去的獨狼的兒子。他有點詫異,這個瀕臨死亡的母親還知道給孩子喂奶。
    兩個小時後,他給教堂的神父打了個電話,報了地址,並且說道:“神父,你把她強行帶走吧,她已經是行屍走肉了。”
    鼯鼠像所有中國的鄉下婦女那樣,用紅色背帶把嬰兒捆在背上,警惕地走下樓。樓道裏,那兩個毒蟲已經無影無蹤。
    他把嬰兒平放在副駕駛座上,用背帶和安全帶固定好,迅速爬上駕駛室,把油門踩到底,匆匆逃離這個人和神都放棄的廢墟。
    一個小時後,鼯鼠駕著車在崖渡城慢慢繞了一圈,確認了幾個出城的小道。然後開到城邊的一家小賓館,自己獨自下車,走進賓館登記。他要了三樓靠過道盡頭的308號房。然後回車上把孩子抱到房間。
    鼯鼠仔細觀察這個房間,尋找能把孩子隱蔽起來的地方。房子上方的泡沫天花板正好可以把嬰兒放進去。他想起過道上有個空的洗衣機包裝箱,他出去把折壓的紙皮箱拿進來,把厚紙板踩成正方形,搬了張椅子站上去,試了一下。
    如果把孩子放在床上,孩子一哭,就會暴露他的位置。他從褲兜掏出小藥店剛買的“野啤酒花”藥瓶,這種助眠藥是薩羅本地藥廠的產品,是純植物製劑。
    他倒出一顆藥片碾碎,放在孩子的奶瓶裏。那個劣質的塑料奶瓶是他在夜市的攤檔上花一塊錢買的,他撕開街上小賣部買的塑料袋裝“金鹿”奶粉,盛了三勺倒進奶瓶,直接從公廁的自來水龍頭接上冷水,擰上瓶嘴,用力晃動。
    奶還沒喝完,孩子嘴巴上含著奶瓶,已經睡著了。他爬上椅子,把孩子舉起放在紙板上。至少,一會兒即將發生的槍戰誤傷孩子的幾率降低了。
    房門上居然有個貓眼。
    鼯鼠估計這個賓館原本應該是一個林場或者農場招待所,用來接待外地出差的業務人員。林場衰敗了,青壯年都下崗了,招待所被私人承包,承包費被農場用於支付職工的退休金。
    本地治安太差,貓眼被保留下來。
    二樓現在依然沒有住客。他走到樓梯口,把走道燈關了,然後扒開走道開關麵板,把電線拔開,這樣開關就不能控製那個走道的燈泡。
    他忽然想起,這個動作是多此一舉——有了卯喊賓館那個教訓,來人一定不敢開燈。為了省電,開關裝了二極管聲敏電阻,對他更有利。他把開關按原位安裝回去。
    他回到房間裏,拿起兩個塑料熱水瓶提起來搖了搖,確認水是滿的。他拿起熱水瓶走進走廊,把熱水瓶放在走廊和樓梯交界的牆角,那個時候很多旅館服務員把熱水放在客房門口,但他設的是機關。
    他走到房間門口,回頭審視了一下狹長的走廊。他想起打伏擊戰常用的峽穀。真是個好地形,幾乎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鼯鼠從舊旅行袋拿出剛才換下來的運動服,把西裝脫了扔在牆角,穿上運動服。肯定會發生一場槍戰,但鼯鼠不擔心自己會輸。
    他有足夠的武器和子彈,他已經製造了讓對手低估他的假象。
    最後他很認真地把那把雷明頓組裝回原樣。
    熱帶地區潮熱,跑了半天,他感覺身上黏乎乎的,很想洗個澡,就算沒有熱水都行。
    淋浴間和廁所都是公用的,就在走廊盡頭,他想了一下還是打消了這個奢侈的念頭。孩子,他不能把隨時啼哭的孩子獨自丟在房間。還有洗澡時的水聲也是個問題,他需要聽清走道上的任何響動,他不知道不速之客何時到訪。
    那些人一定會來崖渡找他,也一定會找到這裏。
    他不得不主動暴露自己,尋求當地警方的幫助,他需要緩口氣,但也就不可避免地暴露了自己。
    他不相信路霖,一句話都不信。日以繼夜生活在謊言中,信任是不可望更不可及的奢品。
    有一件事雖然很重要,但是鼯鼠不想深一步探究的是:他可以肯定岩糯的繼任者會派厲害的角色來除掉他,小木屋裏的伏擊已經證明了這點。但是為什麽?是複仇?還是滅口?
    這兩者都不符合邏輯。
    作為毒品生意經營者的原則之一,就是不能把私仇置於利益之上。如果僅為了複仇而殺人,會讓行家和合作者懷疑殺人者是否足夠理性,衝動殺人為人所不齒。
    濫殺是一種野蠻行為,聰明而理智的生意人不會因為生意以外的原因起殺機。除非是為了爭地盤、清除障礙或者消滅臥底、叛徒之類關乎利益的原因,連黑吃黑殺人都不被容忍,相對於販毒,人命案更容易招來警方重拳打擊。
    如果是滅口,倒有點說得過去。
    滅口是為了讓某些秘密跟著死者一起埋葬,問題是鼯鼠的行動隻是為了幹掉岩糯,毒品生意的事情他幾乎一無所知。刺殺岩糯已成沸沸揚揚的事實,無須掩蓋的事實。
    新繼承人最應該做的就是弄清鼯鼠殺岩糯的動機,更有必要留活口。
    現在,不管是什麽原因,追殺者必須要知道他的落腳點,這是最重要的機密。
    他已經主動把這個機密泄露出去了。
    該來的遲早要來。鼯鼠隻需要關心一點:今晚怎麽活下去。
    他脫了襯衫,半裸著身體,搬了房間不鏽鋼椅子坐在窗邊,點著地攤買的當地一種土雪茄,兩隻腳搭在窗台上,看著落日餘暉,打開瓶啤酒,一口灌進肚子裏。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一陣涼風掃過,鼯鼠打了個激靈。他感到孤獨和傷感,遲來的傷痛開始侵襲他的心。
    先前三天在叢林裏的艱難求生使他沒有時間去想阿美的死,現在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像緩緩升高的潮水,蔓延到他整個身體。
    死亡這種事情確實令人恐懼,但是如果一個人親眼見識過一次,怕死的念頭會大打折扣。如果幸運或者不幸見過多次,肯定會因為習以為常變得麻木。
    除非,是自己愛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