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停車時已經買好了一箱啤酒放在車副駕座，他邊開車邊抽出一瓶，用牙齒開了瓶蓋，一口氣把酒灌進嘴裏。
    疲憊的身體現在有了感覺，前方的光亮化作恍惚的煙霧，除了那條蜿蜒的山路，他已經分不清人和物了。
    “這是我想要的感覺。”
    鼯鼠知道自己並不勇敢，需要借助外來的力量來壯膽。他想起家中的兒子，又打開一瓶啤酒灌了下去，眼前泛起一層厚厚的迷霧。
    活下去，即使活得像一條喪家之犬，也要活下去。
    他在山腳下再次停下車，側過身，右手把副駕上整齊摞在一起的報紙切出一個斜麵，這樣一會兒抽報紙的時候比較容易。空酒瓶被放在報紙和椅背之間。
    他把手槍從後腰帶抽出來，放在啤酒箱裏，回頭仔細看了一下孩子。孩子依然熟睡，感覺像死了一樣，但是胸部輕微、均勻起伏又說明身體沒有受傷。鼯鼠總覺得這孩子有點不對勁。
    他鬆手刹、踩離合、掛擋、踩油門一氣嗬成。
    現在，車子迎著初升而耀眼的陽光，旋進了彎曲的山路，衝進了大山。像是一葉扁舟漂浮進大海一樣，車子鑽入原始森林。
    霧氣籠罩著森林，森林吞沒了鼯鼠。
    雖然內心希望不會，他還是不情願地承認，前方會再次遭遇一場惡戰。
    森林中若隱若現閃著金色光芒，鼯鼠知道，那是稀稀落落的佛塔塔尖。
    如果世間人人信佛向善，也許不會搞成這個樣子。
    當車子拐進第三個峽口的時候，鼯鼠看到晨霧中影影綽綽地閃爍著警燈。該來的終於來了。
    一台警車旁站著幾個荷槍實彈的武警和數不清的便衣，從山上剛砍伐下來的木頭被臨時做成木架撐著，擋在山道上。
    鼯鼠毫不懷疑這是衝著他來的，現在他是殺人犯，正式的追捕開始了。那些便衣中可能有真警察，武警肯定是真武警。但一定都收到了對他格殺勿論的指令。
    鼯鼠把車速放慢，顯出要接受檢查的樣子。
    等到對方在濃霧中看清是他的時候，他邊換檔邊猛踩油門，眾人沒想到他會在槍口麵前衝關，一邊驚呼一邊躲避，車子撞翻木頭路障，其中一塊木樁橫飛砸到一個人腰上，那人身子飛了起來，撞在山壁上。
    槍聲這時候才開始響起，他掛著三檔，左腳離開離合，輕點刹車，右腳踩死油門，車子擺著尾，漂移而過，把身後的人卷進飛揚的塵土裏。
    他掃了一眼後視鏡，孩子的身體被安全帶纏著，隨著汽車的擺動晃來晃去，依然呼呼大睡。
    衝過關卡後，鼯鼠轟足了馬達向山埡駛去，身後的警笛大作，在二十多米就急拐一次的盤山公路上，他看到五台同一款黑色的豐田皇冠車緊跟著一輛警車追上來。
    轉過第二個急彎，從山上懸崖忽然滾下一頭瘦骨嶙峋的驢，這在薩羅是常見的事，當地人把驢放在山坡上啃食草木。鼯鼠打著方向盤避讓，但隨後的警車卻沒有他的反應能力，急速撞到驢身上，驢和警車一起飛下山坡。
    黑色皇冠車緊緊追上來，密集的槍聲在車後響起，幸運的是，沒有一發子彈擊中桑塔納。他在山道上盡量擺動車身，又要提防著掉進懸崖。還擊是絕對不可能的，邊飆車邊開槍的神話隻能在好萊塢電影裏看到。
    在急轉右彎的山道上，鼯鼠左手打方向，伸出猿猴般瘦長的右手，在副駕座位上摸出一摞報紙，然後是幾個空的米酒瓶子，用胳膊向窗外甩出。
    上百張報紙在山風中四處飛揚，有幾張貼到追在前麵那輛轎車的擋風玻璃上，後麵傳來汽車爆胎的響聲。
    一輛車衝進懸崖，另一輛撞到山體，鼯鼠聽到一連串重重的撞擊聲響徹山穀，聽到尖厲的刹車聲，隨之槍聲也停止了。
    鼯鼠全速駛到山頂，側過頭看著山腰亂成一片，那些綠色的製服和黑短袖混在一起。撞在山體上的車擋住了所有車的路，掉到山下那台車正在燃燒，一股黑色的濃煙從綠色的森林衝向半空。
    他急速駛上山頂，豁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寬闊的平壩子，山腰下的喧囂聲驟然而止。他感覺到巨大的危險來自前方，他緩緩停下桑塔納。
    平直的路麵上，他看見前方四百多米處停著一台白色的豐田皮卡，陽光灑滿光禿禿、金黃色的平壩，駕駛座上的汝阿牙麵目清晰可見。
    豐田海拉克斯發出的轟鳴聲響徹在平壩上，原本在車尾的排氣管被移到副駕的上方，這是為了越野涉入深水駕駛的需要，從管口排出泛著藍光的白煙。
    鼯鼠聽聲音就知道，原裝的汽油發動機被換成了柴油大馬力發動機。底盤被改高了將近一倍，振動的發動機使龐大的車體霸氣地晃動著，猶如蓄勢待發的猛獸，傲視著矮小的黑色桑塔納。車前鋥亮的保險杠像泰刀一樣反射出刺眼的寒光，仿佛要隨時劈裂前麵這個甲殼蟲般的小東西。
    駕駛座上的汝阿牙第一次跟鼯鼠打照麵，車窗後的鼯鼠麵容消瘦，神情憔悴，顯得精疲力盡。強壯的汝阿牙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論起好勇鬥狠，他平生從未有過敵手。
    盎族是個大分散小聚居的民族，全部人口不足兩萬，卻分布與在薩羅省九個縣市，跟景頗、漢、傈僳、佤這些大民族分寨而居，曆史上大族從來沒有放棄過霸淩他們的機會，可是曾經被稱為“崩龍族”的盎人一向不畏強暴，敵人愈強愈勇。
    何況汝阿牙可是盎族裏出了名強悍、霸道的好漢，不遠處這個漢人像老鼠一樣狡猾、陰險，偷襲了他的老板，今天他的死期到了。
    鼯鼠把腦袋探出車窗，後方是狹窄、陡峭的山路，拿著各種武器的追兵已經從混亂中安定下來，準備徒步追上來發起攻擊。
    他已經無路可退。
    他計算了一下距離和時速，看了一眼由於底盤高導致重心極高的海拉克斯。他掛上二檔，左腳踏緊離合，右腳踩住油門，桑塔納發出聲嘶力竭的挑釁聲。
    作為響應，海拉克斯發出更沉重、更大的轟鳴聲。
    兩人同時放開離合，桑塔納比海拉克斯起步和加速快得多，像離弦箭一樣衝了出去。汝阿牙的車提速迎上鼯鼠，笨重而有力，它要撞碎、碾碎這個不自量力的東西。
    兩輛車快速接近，互相看對方的麵貌越來越清晰，過了將近十秒，兩車即將正麵相撞，山腰上響起一陣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