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了無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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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艙之內,納蘭長秋猛然驚醒,腦中昏昏沉沉,回想起之前自己喝了屬下遞過來的水囊,心中惶惶不安。
    低頭看了看身上並無束縛,那冰冷鎧甲已不在身。
    她起身下榻,剛打算往外走,就見李元楠走了進來:“姑娘…你…醒了……”
    “砰!”
    話音未落,李元楠便結結實實挨了她一拳。
    李元楠一言不發,看她眼眸沉沉,心中一痛,那是隻有看待敵人才會有的戒備。
    納蘭長秋本不是個急性子,可下藥這檔子事兒,除了她,沒人有這個機會。
    是她做的,這便足以讓她火冒三丈,是以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把人打到踉蹌後退三四步才堪堪站穩。
    “姑娘……”
    她詫異,倒是沒料到她竟不避不閃,壓低聲音問道:“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李元楠拿出一封信,雙膝跪地,已是淚流滿麵。
    她快步上前,接過她手中信拆開,抽出信紙一一默閱:“山河遭難,城存亡之危,吾等齊心而抗,本不願外賊得誌,然邊門已破,縱有城池,賊軍勢如破竹亦難久擋。”
    “朝廷隻讓拖延,雖未明言,但我郡四通八達,拖久百姓便可多走些許,隻吾等不甘大好河山拱手讓賊,心中不平,錢糧越盡,有傷者不宜遠行,故與桐鄉孱弱堅守,有言“死不離故!”,吾欣慰。”
    “派爾等四去,隻因無需再守,爾雖非吾女,卻如骨肉,吾與琴晚留財錢些許,此後莫以納蘭為名,爾可惱莫恨,莫尋爾表兄,莫因是非對國生怨……”
    將看過的信紙抽出疊至最後,那微微抖動的手越發快速,隻因她眼前信紙上,姑母熟悉的字如冬日爐火,又似當頭棒喝:“恒英,我知你因往事不願婚嫁,從不逼你,可世間女子多不易,多一個人總是好的,你這樣好的姑娘,嫁與誰為妻都是那人的福氣。”
    “若往後遇到了合心意的男子,開了你心中那扇門,記得給我們來壺酒,報個喜。”
    “但切勿芳心親許人,手裏還是要留點銀子,有備無患,莫傻傻被人騙了去,若是沒有,無需勉強,日子是自己的,願你安康無恙…”
    “戶籍我們也已為你備好,但你往後行事莫張揚,切記財不外露,自個兒要知冷知熱,天寒披衣,心浮時靜坐,對人對事莫懷怨恨,氣大傷身,於心不舒,恒英……”
    原是如此。
    朝廷窩囊,可明麵上確實不能說不想打,為了裝裝樣子,隻能多死些人,可總歸都是要退的。
    但那是土生土長之地,大夥兒哪能說讓就讓?
    她姑父姑母帶著人死守,既是抗敵,也讓周邊南遷的百姓有歇腳暫留之地,可援兵不來,糧草不來,敵兵大軍至時,奮起反抗,不過是多給那些賊人送些戰功而已。
    那年姑父跟著大軍自西邊回來後,歎過一聲國將不平,她隻當杞人憂天,還曾誇下海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多少人,都休想踏入我們大景的領土,來一個我殺一個!”
    後來,她聽聞三國大軍浩蕩而來,聽聞邊疆烽火連天,便一身戎裝站到姑父姑母麵前。
    “恒英?”
    她仰著頭:“姑父姑母別怕,咱們一塊兒。”
    “哈哈哈。”
    “好。”
    三國大軍浩蕩,一路上如蝗蟲過境,她同他們一樣做好馬革裹屍的準備,卻沒想,泱泱大景,容得下燒殺擄掠的三國鐵蹄,忍得下顛沛流離的百姓,唯獨寧死不退的守城將士,隻能去了黃泉路。
    她站在那泣不成聲,哭笑著,渾身顫抖,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定平郡現在……怎麽樣了?”
    李元楠沉默許久後才道:“我帶你出來時走的匆忙,城中無民,隻有五百七十一兵,他們沒有打算投降……”
    此刻,死一般的寂靜。
    她跪地不起,兩行清淚無聲滑落,原本在沙場上挨刀挨槍也隻是呲牙咧嘴的人,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無人可依。
    “你們,騙人……”納蘭長秋哽咽:“我想回去呀……”
    “你不會回去的,因為你知道你回不去了,因為我在這裏。我也不會讓你回去的。”李元楠叩頭不起,瞧不清神色:“我送你去南邊好好過日子,你以前不是說要去江湖上走嗎?現在……可以了……”
    納蘭長秋沒接話,她母親在家中過得並不順遂,那人雖娶了母親,卻沒有給她正妻應有的待遇,對個小妾情深意重,時常發瘋打人。
    她曾親眼見過母親絕望的臉,那雙支離破碎的眸子,似掉進了深水枯井,讓她每次回想都覺心中劇痛,無以複加。
    那日,她窩在母親懷裏,陪她哭了許久,許久。
    後來,姑母回家探望,氣衝衝找那人問罪,兄妹倆本就合不來,大吵一架,姑父對母親說:“與他和離吧。”
    大景法製相比前朝好上許多,太祖皇帝於亂世奪天下,定了不少對民有利的規矩。
    例如女子年歲大了,未婚無需交稅,按他老人家的話來講就是:“刮利卻說貢稅,土匪之流也,景興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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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如此,太祖皇帝更言女子可拋頭露麵,從醫從商,這也是大景這些年發展,比之他國繁華許多的原因之一。
    律法還規定,成婚後若男子有過,女子也可休夫,若無不睦,但雙方不願共居簷下,則可和離,往後各生歡喜。
    母親娘家已沒什麽人為她撐腰,姑父挺身而出,雖與母親過世的兄長是故交有關,可姑父與姑母能到一塊兒,說來還有母親從中撮合的事,按姑母的話來講就是:“嫂嫂牽線,順理成章的好姻緣。”
    母親瞧著熟睡的她,微微歎息一聲:“和離了,我又能去哪兒?長秋現在太小了…”
    “我不小了……”
    “和離了來我們這兒啊。”
    姑母輕輕握住母親瘦小肩頭:“道不同各走一邊,我打小就不喜他,是以多不與他來往,如此混賬,你同他共居屋下,不覺心煩?我以前真是瞎了眼,竟說他與你郎才女貌,真他娘豺狼,我呸!我們院子都給你備好了,你來,往後便不必受那些窩囊氣了…”
    “你再不過來,我們倆就要被家裏的老頭子念的起繭子了,求求你了……”
    “好。”母親鼓起勇氣要和離,天知道她有多歡喜?
    那人對著母親破口大罵,說她太過自私,沒盡妻子應盡的本分,不顧納蘭家的名聲,和離會壞他名聲,好歹夫妻一場,他非小肚雞腸,可以休了她,容她去外頭找野男人…
    母親氣的無話可說,姑母和那人差點打起來,為了將她留在身邊,母親什麽都認了,兩人這才一同去了官府,得了一張幹幹淨淨的休妻書。
    後來,她同母親入了霍府,一住便是多年。
    這些年過得也算順遂,母親前兩年因病離世,似是早有預感,那日叫她到床前,隻說了一句:“長秋,母親舍不得你,但是母親可能要走了,你往後,要好好的。”
    她握著她的手:“您放心吧,我會過得很好。”
    母親沒有回答,含笑而逝,人說親人離開當淚流滿麵,她卻是怎麽都落不下一滴淚,隻將母親吃了一半的柿子吞入腹中,把臉埋在她的手中,久久不語。
    自那日起,姑父姑母他們,便成了她在這世間最親的親人。
    隻是她未曾想過,姑父姑母竟也離她而去。
    “可我以後沒有家了……”
    外頭微風徐徐,河麵水波蕩漾,船影重重向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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