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富窮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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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說這藥要長期吃,許母知曉這痹症常見,雖用藥能壓製,卻難以好全,按老人的話來說就是,老了就該早點死,要不然這疼那疼,受罪又麻煩,久病床前無孝子,看了心寒,熬著生不如死,遭罪。
許母想著,那八十兩銀子有些許用在自己買藥上便夠了了。
八十兩看似很多,可銅錢用一枚就少一枚,哪怕是八十兩的橫財,也總有用完的那日,人得多想想以後。
她想熬個兩三年,她想瞧兒子娶個媳婦,若可以,她還想抱抱大胖孫子,唯有如此,兒子才有了依靠,唯有如此,她才可無憂含笑九泉。
隻是,她沒能熬到兒子娶妻生子,卻是熬到了自己停藥的那日。
“娘……娘……我。”許季跪在床前,泣不成聲。
說來是他鬼迷心竅,前些日知曉娘往後要長期喝藥,在外麵做活計又掙的少,隻怕不夠,心中便越發不安,於是又去了賭坊,隻盼能攢些錢買藥,來來回回贏了二三十兩,可腦子一熱又都搭了進去…
許母瞧他這臉色,心下了然:“娘的骨頭沒那麽疼了,不用吃藥也成的。”
他無言以對,隻覺自己無能,心中懊悔不已。
停了藥,骨頭便越來越疼,雖母親常常忍著,可他偶爾還能窺見一二。
他自責萬分,更覺自己不孝,發誓往後再也不碰賭。
雖不能將母親的病治好,可他想著,偶爾買幾副藥回來,母親便不會那般疼。
此後,他幹活越加勤快,不喊重不喊累,漸漸的,請他幫工的人便越發多了。
隻是他從未想過,一個尋常的日子裏,他匆匆回家,會瞧見滿地鮮血,還有那倒在炕上,奄奄一息的瘦弱背影。
“娘!”衝過去將人翻過來,他瞧見她喉嚨裏插著繡花針,心中大驚:“娘?娘!”
“季i,娘,疼……”
那聲音氣若遊絲,許季渾身顫抖,雙目充血:“娘,我帶你去找大夫……”
“兒啊……”許母拉住他,微微搖頭:“別浪費錢了,算好的時辰,現在去,血也流的差不多了,活不了了……”
“娘……”
“我,曾聽一些老人家說過,人老了,就該早些去了,先前我聽著,隻當他們自己過得不好,不想活了,而今想想,倒真如此。”她說著,閉上雙眼:“娘先前想著,幫幫你,可是娘好像沒有幫到過你,隻想辦法幫你還債,卻從來都沒想過,怎麽讓你不再去賭……娘突然有些後悔,不該去街上訛錢……若是腿還在,娘現在,也不必勞煩你這麽多,或許還能幫上一些忙…”
“娘……”
“兒啊,娘知道,你是有孝心的,隻是你忍不住……”她說著。伸手去摸他滿是淚水的臉:“娘害了你……娘以為,有前車之鑒,你會防範些許,會引以為戒,娘以為,你時常跟著你祖父,當是學到了他的隨和與豁達,卻沒想,你也成了賭徒……”
“娘心疼啊,你以後可怎麽辦啊?
“娘走了,往後就你一個人了,你能好好照顧自己嗎?”
他恍然大悟,更悔愧自己先前行事,哽咽著點頭:“娘……兒對不起你呀……”
手緩緩垂落,身子一點點冷去,那一日天光正好,許季失去了他身邊最後一個人,那個一生淒苦,卻為他這扶不上牆的爛泥費盡心思的母親。
許母這一走,街坊四鄰都傳開了,好個忤逆的不孝子,他成了過街老鼠,被人指指點點,走在路上隻敢沉默不語。
這些年折騰下來,家裏早沒了田地,隻破屋幾間,眼下他連安葬老母都沒個去處。
可人死當入土為安,按大景的規矩,人隻能埋在自家山頭上,若自家沒有土地,要麽買別人家的地,要麽征得人家同意,要不然,便是死罪。
許季不知如何是好,恍惚間想起多年前,祖父曾允過一位受難的故人葬在自家的山上,而今那山輾轉幾處,陰差陽錯到了那戶人家裏……
他上門,卻吃了閉門羹。
他跪在門前足足三四時辰,那門終於打開,他紅麵羞耳,小心提出此行目的。
上首之人喝了口茶,諷刺一笑,風輕雲淡道:“十兩。”
人人都說,天災,戰亂時候,最殘忍的便是人吃人。
可即使身邊沒有戰亂,災荒,但忘恩負義,趁火打劫,心懷不軌者比比皆是。
他們比不得戰亂時人麵獸相,卻能不吐骨頭。
他們不吃人,不殺人,含笑間,卻能讓人如跌萬丈。
許季沒有言語,平靜地出了小心翼翼邁過的門檻。
他念過幾個字,可著實拿不出手,於是他進了一家店鋪,給了幾枚銅錢,厚著臉皮借了幾滴墨,讓人寫了張沒公證過的契書:“寫好了。”
“多謝。”他接過紙,自個兒到人多的路口去跪著,拿了幾塊石頭壓住紙的四角。
街上人來人往,賣身契卻不常見,還是七尺男兒,不一會兒便圍了不少人過來。
有相識之人一見他,便如見瘟神,一退幾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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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孩童拉了拉婦人的手:“娘,這人好可憐啊……”
那婦人趕忙把他拉走,趾高氣昂教育著:“東溪,你知道這人為何在此嗎?”
名叫張東溪的稚嫩孩童疑惑不解,仰頭瞧著慈愛的母親,怯聲聲問:“為何?”
“因為那人賭錢啊,他就是個畜生!你可記好了,切莫學這人,你往後長大了若是敢賭,娘便打斷你的腿,把你扔廣河裏頭去喂魚。”
張東溪渾身一顫,回頭看母親口中那畜生越來越遠,又回頭看母親:“嗯。”
許季跪了半日,沒人將他領走,第二日黃昏時,他打算離開,隻是跪的太久,雙腳麻木,他便在地上坐了一會兒。
剛想起身,抬頭就見一虎背熊腰,頭戴鬥笠,身著黑衣的男子抱著個油紙包漫不經心走來,低頭瞧了瞧那白紙黑字,風輕雲淡問道:“聽路上人說,你名季,姓許?”
許是太久沒有喝水,他聲音些許暗啞:“是。”
“我輾轉各處,女子賣身葬母也隻偶有得見,卻難見男子,你……為何如此?”
“我……我賣身葬母……是因為……”
他將前因後果說來,那男子不動聲色將一包子餅放在他麵前,沉默片刻後“嗤”笑一聲,緩緩開口:“你娘,是個聰明人,隻是她大約沒料到。她這嗜賭成性的兒子,還有幾分良知,願賣身葬母……”
他泣不成聲,越發悔愧之前所為,男子從懷裏掏出幾根銀條子,隨手扔在他眼前:“人這一輩子,就命一條,現在多少人吃不上飯?你不知你有多幸運,可你卻走了那麽一條路,真真是……是你自己不要的,往後也要不得了。”
說著,男子背手離去,不容置疑道:“三日之後,此時此地,你跟我走!”
他朝著他深深一拜,起身往來時路走,一邊走一邊吃著油紙包裏的熱餅,淚流滿麵。
次日,他拿著銀子去另一戶人家買了一小塊地,去棺材鋪要了一口棺材,付了定金,又在隔壁請了八仙:“我還沒挖呢,有勞你們同我一起去挖,回頭我多加些……”
八仙之首點點頭,叫了人扛了鋤頭跟在他身後,他將人帶到山上,與他們一起挖了整整一日。
那日,母親被安葬,他跪在墳前半日不動,臨走前又磕了個頭:“娘,兒走了。”
清風拂麵來,似是對他的回應,又似一聲歎息。
黃昏,他在約好的地方等到了那將他買下的男子。
男子趕著牛車,仍是頭戴鬥笠,一身黑衣:“上來。”
牛車停下,他坐了上去,男子駕著牛車緩緩離開。
他仍舊一語未發,隻是在離開這碼頭的口子鎮時,回頭瞧了一眼那越漸模糊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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