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的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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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蘭長秋心裏一直有口氣,這些年雖從不曾多言,但腦子總會多想些有的沒的,有時她也覺得自己太過傷春悲秋了些。
    可當看見小報上北招大軍卷土重來的消息,當告示牆上貼起募兵公告,她便總想自己馳馬疆場,槍尖染血。
    “梅郎君你的信。”
    回飯館的路上,有相熟之人將信塞到了她的手上。
    回了飯館將東西放好,她上樓關好門,打開信。
    上麵赫然寫著:“天梨吾姊:今局勢又變,招有再犯之意,巾幗自古有,吾意效先者,然營多男兒,汝願同軍否?…愚妹飛燕…”
    下午,她回到住處,在房間不起眼的小角落摳開幾塊磚,取出一個長長的木盒放到桌上,打開後赫然是一把刀。
    她拿起隨她征戰過的刀,緩緩拔出,忽而想起昔年姑父姑母贈她寶刀好甲時的模樣。
    姑母上下起手往她頭上戴盔,看著她神采奕奕的樣子,又瞧了瞧桌上備好的甲,點點頭:“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樣俊,披甲後一定更俊。”
    “哈哈哈……長秋有誌氣。”姑父捧著刀到她麵前:“瞧瞧,這是姑父找鐵匠為你打的刀,耍耍稱不稱手?”
    她被誇的不好意思,旁邊的表哥含笑贈她一把弩。
    表弟扛著長槍,還像以往那般口是心非:“這是我最最最最喜歡的一杆槍,勉為其難送你了。”
    “拿來吧你。”
    東西滿桌,她收獲頗豐,期盼看著旁邊的母親,母親拿出做好的披風,滿眼慈愛。
    她走近幾步,理所應當轉過身,任由母親將披風披在她肩上,笑地明媚張揚:“娘你這披風這麽大,往後我都不用蓋被子了,嘿嘿……”
    從衣櫃裏取出那件有了些許補丁的披風,她神色黯然,終歸是沒能將全部東西都留下。
    “你們在天有靈,往後保佑保佑我……”
    “哐哐哐。”
    熟悉的腳步聲停下,房門被敲響,納蘭長秋放好東西,起身去將門打開,側身讓道。
    李元楠默不作聲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她還沒收拾好的行囊。
    “你來的正好,有些事我確實得跟你說,前線打仗了,我得去,往後……”
    “你回去幹什麽?”
    李元楠皺眉,恨鐵不成鋼:“你都忘了嗎?”
    納蘭長秋道:“沒有……”
    李元楠又問:“那你還回去幹嘛?你不是說……不當兵了嗎?”
    “我是說過,但這是以前。”納蘭長秋道:“他們不肯打,我無濟於事,是以不願再去送死,可現在不同,大家退無可退,隻能打,如果那些蠻子成功渡河,大景就真的完了,我可不想日子過得好好的,動不動就有官兵來踹我家的門搶東西…”
    “回去做什麽?指不定哪天也被昏君哄著去跟人拚命,替人墊後,死而不自知!”
    “不會的,都打疼了。”納蘭長秋沉默一瞬,不由替那幫曾為國捐軀的箭靶子惋惜。
    倘若不是他們拚死迎敵,那昏君哪還有時間逃,怕是在奉天時就被抓了去。
    說來大景的駙馬著實是不好當,挑的都是些能文能武,功成名就的好男兒。
    可功成名就的好男兒,哪裏會願意當什麽公主的附庸?
    但君如父,煌煌天威之下,那些意氣風發的錚錚男兒隻能跪地接旨,雖說仕途沒了指望,但隻要把公主當祖宗供著,勉強還能有吃有喝。
    隻是,本可振翅高飛的鳥折了雙翼,難免過得不快活,故此大景的駙馬就跟英年早逝的男子一樣令人惋惜。
    那昏君著實能生,招的駙馬幾隻手都數不過來,而令她印象極為深刻的,是一名姓陳的駙馬,她並未見過那人一麵,隻是多年前聽從西奉歸來的姑父搖頭歎息:“可惜了。”
    姑父在隨軍的職位是校尉,那時回來後成了都尉,姑母問他怎麽了,他說“大將軍當駙馬了”,姑母沒接話。
    “陳大將軍,可惜了……”
    姑父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我們一起打西奉的時候,我在他麾下待過一年,此人平易近人,敢打敢拚,異常驍勇,力氣大的很,私下裏大夥兒都叫他虎將軍呢,我是真服他……”
    雖說姓陳並不起眼,可若是姓陳的開國功臣,大景初代的英國公陳恒必首當其衝。
    昔年天下大亂,各國紛爭不斷,烽火連天,枯骨遍野。
    各國“不可侵犯”的九五至尊們,沒一個能坐熱龍椅,一不留神便會被踹下去,更有言“鐵打皇冕流水帝”。
    事實也的確如此,那時候禮樂崩壞,百姓民不聊生。
    兵強馬壯者,個個爭強鬥狠,連表麵功夫也懶得做,誰有本事誰稱帝。
    那時的本事並非是賢能,而是拳頭!
    按他們自個兒領著人大開殺戒時的話來講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天子寧有種乎?兵強馬壯者為之耳!今日終至吾耶!”
    太祖皇帝是個厲害的,一覺醒來身上多了件黃袍子。
    那黃袍子是誰找來的不知,可陳恒是第一批跪在地上喊“請陛下順天應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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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步步高升,南征北戰後急流勇退,卸甲歸家後不問朝中事,含飴弄孫,壽終正寢。
    按老人家的話來說就是:“功名利祿在身,當餘生不負逍遙。”
    他出身不高,因著扶龍之功掙了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可惜後人也一代代沒落。
    又因著大景太平了好些年,少有戰事,加之朝中對武將要求苛刻,多有忌憚,是以大景這些年,武將之中少有讓人印象深刻的英國公之後。
    可到底陳家已不是當年的名不見經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麽沒落終歸有個世襲罔替的爵位撐著。
    祖虎無犬後,英國公之後一直有人從軍,直到隔了好幾代出了極為出挑的陳駙馬。
    陳駙馬,名建平,字子亮,自幼跟著秦州大儒司空先生學過幾年,年少廣浩交友,愛在軍營跑,一身武藝不俗。
    十六歲那年,他奪下了大景的武狀元,雖大景少有武舉,但十六歲的武狀元著實令人震撼,他因此一鳴驚人。
    後來他跟隨大軍西征,一路上屢建奇功,陷陣,斬將,先登,奪旗幹了個遍。
    曾在亂軍中斬殺過西奉皇子,對上過他的將校非死即殘,更是讓知命之年仍舊意氣風發的西奉大將軍幾度白發送黑發。
    以至於當時的戰場上,陳大將軍衝陣而來,有些西奉的士兵總不聽上頭號令,一股腦地往邊上擠,牽一發而動全身,後果可想而知……
    西征路途,他不知殺了多少人,光是有名有姓的高階將校就斬射了二三十,是大景最年輕的懷化大將軍,從三品!
    幾年時間,他做了別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他讓各地軍卒皆聞他名,多少人從軍都隻盼望有一日能見陳大將軍一麵。
    就連炎國那邊的陸大將軍也不止一次讚歎過,生子當如陳子亮,除了被派去紅雲城那一戰,懷化大將軍好似未再有過敗績了。
    如此英才,可謂是近些年來大景的後起之秀。
    若非本就是英國公世子,當年雖說得不來一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可侯伯的爵位,朝廷是必然要給的。
    可惜天意弄人,他功成名就回到奉天就被賜婚給了景安公主,本是嫡長子,那英國公世子的位置就這麽讓了出去,沒過幾年三國大軍打了過來,他同不少人又被派去守城,這一去,便再也沒能回來。
    “他們就是一幫軟柿子,如果不是他們,北邊根本就不會丟,就是因為他們退了,所以咱們現在就要一步一步退,你湊什麽熱鬧?”
    納蘭長秋回神,李元楠仍舊說著:“領頭的發癲,我們能怎麽辦?愛咋咋滴,能活一日是一日,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的,你就不能逍遙點嗎?還是別去了吧。”
    納蘭長秋眼神堅定:“我的逍遙,就是宰北招蠻子!”
    “你……”李元楠欲止又言:“你這是送死!”
    “這不是送死。”納蘭長秋抬手遙指北方:“這幾年,我把刀封起來,我把槍埋到樹下,我想我再不從軍,可是偶爾午夜夢回,我卻總是夢見自己還在軍營裏,我夢見自己策馬馳騁,殺敵!”
    李元楠滿臉無奈,納蘭長秋拿起刀,滿眼堅定:“什麽是逍遙?世人說是隨心自在,可這天下有幾人能隨心?什麽才算是隨心自在?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我就渾身難受!”
    “我知道你什麽意思。”李元楠閉口不語,後又開口,聲音沙啞:“但是……但是不差你一個,你回去幹什麽?…是不是因為他們都不在了,你心無掛礙……”
    納蘭長秋有些驚訝,心頭一緊,緩聲道:“你怎如此想…我們一直都是親人啊,我們在這住了這麽多年了,大家就是一家人啊。”
    這裏她很歡喜,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比在戰場上廝殺有趣的多,但有些事,她卻是怎麽都無法視而不見的。
    “我有我想做的事……我相信你也一樣。”她走近些,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你是怕我去了回不來,可你了解我,我怎麽能不去呢?就像,就像你喜歡看書那樣,你做你的事,我做我喜歡的事,這不衝突……”
    “可那不是你喜歡的!”
    “但那是我想做的。”
    “那些生意呢?”想著無數個在家裏頭劈裏啪啦算賬的瞬間,她隻覺錯付時光:“我這幾年白幹了是嗎?”
    “就一直這樣挺好的,掙掙花花。”
    “隨便你,反正有恩要報的又不是我。”李元楠轉身離開,她攔不住,也不想攔了。
    推開房門出來關上門,就見石昭昭靜靜站在牆邊。
    兩人沉默對視,李元楠從她身旁走過,石昭昭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
    納蘭長秋收拾好東西,空著手走出房門,打算回店裏等天晚些了幫忙打下手,恰好就見石昭昭站在門外。
    “梅大哥……”雖知她也是女兒身,可在外頭叫慣了,私下裏便也一直這麽叫。
    納蘭長秋問:“你是剛來,還是來了有一會兒了?”
    “我……”石昭昭道:“我看你心不在焉,就,就跟過來了,但但我真的是剛來,在桃僵出來之前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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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回答,石昭昭急忙問:“你……你要去從軍?”
    “嗯。”她點點頭,回去拿刀,石昭昭跟了進來,她轉身對她道:“我曾從軍入伍,隻是因為一些原因退下來了,如今山河有難,我要回去。”
    “那……”石昭昭小心翼翼問:“梅大哥,你何時回來。”
    納蘭長秋看著刀,又看了看她:“沙場征戰,生死難料,但我很惜命。”
    石昭昭想了想,問道:“是和桃僵一塊兒從軍嗎?”
    “不是。”納蘭長秋道:“我和謝姑娘一同從軍,她已經給我來信了。到時一起入了軍營,能打掩護。”
    謝姑娘,正是當年被攔下的馬車裏,那個善解人意幫忙湊錢的小姑娘。
    後來她去還馬,二人因此結緣,時常書信來往。
    “哦……”她怔愣一瞬,沉默片刻後問道:“那,梅大哥,你…什麽時候走?”
    “本來是打算晚上說的。”納蘭長秋道:“其實最快也要過些時日才入軍營,不是馬上走,我隻是先回來看看,有東西用得上就帶去。”
    “我能問……你是誰嗎?”石昭昭知道她不簡單,也從未想過挑明了說,隻是…隻是,梅大哥要去那九死一生之地,她不想連其真名都不知。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瞞的,我不姓梅。”納蘭長秋滿臉自豪:“我姓納蘭,山川如幻閣長秋,一島飛來伴九洲,所以我的名叫長秋,表字恒英,是定平郡霍郡守的侄女,如果我沒有被送回南邊來,那麽當年,我就已經隨他們去了,後來我改名換姓,是因為……”
    “梅大哥。”她在這安居後,因著遷來的緣故,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黑戶,去縣衙報了戶籍地,縣裏層層上報,多日後才又給她重新辦了戶籍。
    那日回返途中,她恰好見一個少年當街被人恥笑:“你就別日日念叨你爹了,你爹投軍了不起呀?”
    “還不是被那些蠻子殺的片甲不留,哈哈哈哈沒用…”
    骨瘦如柴的少年雙眸赤紅,咬牙切齒,卻眼神堅定,字字鏗鏘:“我……我以後要從軍和我爹一樣保家衛國!”
    可少年雖這麽說,幾人卻還是哈哈大笑,那不屑一顧的神色著實刺眼,即便她一個匆匆路過的行人也覺不忍。
    “就你?你應當擔心些有大風來的時候該躲哪個牆角更好些?要不然你娘可找不到你嘍吼吼,白發送黑發……”
    “就是,你得了吧,就你還保家衛國?”
    “就你那弱不禁風的樣子,連我們都打不過,被北蠻子當球踢還差不多哈哈哈…”
    她難以想象,那少年在往後年複一年的質疑聲中,若仍舊堅定,需要多大信念與勇氣。
    石昭昭試探著問:“那,我是該叫你納蘭姐姐……”
    納蘭長秋搖頭:“算了,你叫梅大哥也叫習慣了,我也聽習慣了,忽然要叫我納蘭姐姐,我自己還有些不適應,要不你還是像以前那麽叫吧,聽著也順口……”
    “好。”
    “抱歉,當初並非有意瞞你們,隻是……”
    “我知道。”石昭昭微微搖頭:“沒有什麽對不起的,我明白。”
    她放下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開手:“北邊來勢洶洶,可是我們南邊這頭指不定有人趁火打劫,打仗或是剿匪,短則一年半載,多則三年五載,往後回來了……”
    “我一定給梅大哥做酸筍刀削麵。”石昭昭淚眼婆娑。
    納蘭長秋有些不自在:“哎哎哎怎麽還哭上了,把眼淚擦擦……”
    石昭昭抬臂將眼淚抹幹淨,納蘭長秋先她一步走出門去:“走吧,天快晚了。”
    石昭昭跟出來,就見她已下了那幾階台階,背影卻依舊挺拔。
    清風微冷,日掛西頭,她瞧著未曾回頭的背影,隻覺望塵莫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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