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切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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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那邊的糧倉燒的就剩一堆灰,什麽也沒有。”蘇陽道:“這邊軍所的糧食倒是有一些,五百六十八石。”
    一鬥十斤,五鬥為半石,一石便是十二鬥,如此一瞧,這五百多石的糧食當真不少。
    軍中人多勢眾,可嘴更多,不少還是有傷在身。
    此事一出,朝廷那邊不會放任不理,這些糧食雖能解燃眉之急,可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這些糧食撐不了多久啊,老大,咱們要不要省點?”花赤道:“你省一點我省一點,這樣能吃得久些。”
    “不必。”陳路平道:“以後每日每人三斤糧食。”
    “什麽?”
    “這麽多……”
    那些糧食,都是實打實的,沒有摻假,他們已經好久沒吃過那樣的糧食了。
    五百六十八石,便是六萬八千一百六十斤,倘若一千三百八十人,每人一日三斤糧來算,不過就是半個月的事兒。
    吃完之後若是沒有別的糧食,大夥兒都得喝西北風,這剛拉起來的隊自然會散。
    半個月,想要讓大夥兒都有糧食吃,哪有那麽容易?
    “該吃的總得吃。”陳路平道:“不吃飽,哪有力氣,沒力氣拿什麽跟人拚?”
    “我呢,老大說啥就是啥。”花赤道:“你們呢?”
    花赤言罷,幾人並無異議,大夥兒求的,就是口飽飯,活的是口氣兒,既然有人當了領頭的,他們跟著就是。
    慶達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陳路平這人,他一直有意盯著,如大夥兒一樣,他也倒了八輩子血黴。
    那日在公牆上瞧見了募兵的告示,便想著好死不如賴活著,想混口飯吃,哪曾想入了這麽鬼地方,平日裏累死累活的幹,還他娘的要挨鞭子。
    這人也是五月入的工地,可慶達斷定他絕非池中物,那種斷定難以言說,按師父生前的話來講就是:“不一般的人,你瞧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是我師傅告訴我的……”
    如今看來的確如此,這人在工地裏頭一直藏拙,幾鞭子就能把一個人活活打死。
    與那百夫長對招時,不顧四麵皆敵,敢將手中利刃扔到別處,隻為當眾殺雞儆猴,震懾對方,可見其膽識過人。
    哪怕手中沒了兵器,他亦能反敗為勝,出手招招狠辣,箭無虛發,詭計多端,做事果斷,顯然不是個尋常流氓。
    如此人物,能在這地方遇上,著實難得,難得……
    “戰馬有多少?”陳路平開口問道:“弩箭有多少?”
    蘇陽搖了搖頭,沉默片刻道:“昨日晚上,在工地旁邊的戰馬雖然有六七十匹,可是咱們打的時候有些馬受驚跑了,雖然有“頭馬”[領頭羊]帶著,可還是走丟了十幾匹。”
    蘇陽又喝了口水:“我有讓人去找就,好在找回了五匹,至於這軍所,沒多少,也就剩個四五匹,所以咱們現在的戰馬不到七十匹。”
    “至於弓弩,那就更少了,從他們身上拿的和這軍所裏頭搜到的,加起來不到三十把,弩的弩箭也不多,從他們身上拿到的和軍所裏麵搜出來的隻有四百多。”
    “這些就是咱們拿到的所有東西。”秋風道:“老大,這些東西,咱們要怎麽用?”
    龐謝疑惑問:“唉,我有個問……”
    “哦,我忘了,軍所裏還有不少布料呢。”蘇陽插話道:“不僅有布料,還有不少農具,金銀首飾呢……”
    “啊?”
    “金銀首飾?”花赤罵罵咧咧:“哼,這幫衣冠禽獸,平日裏就知道欺負娘家姑娘。”
    “不是不是。”蘇陽趕忙解釋道:“我問過了,這些官軍平日裏都有自己的營生,有打農具的,有打金銀首飾的,嗯……還有,織布的……”
    “啊?”
    “織布?!”
    秋風小聲道:“還有繡花的,而且還很好看……”
    “繡花?”
    “……”
    幾人啞然,卻難想象那些威猛的七尺漢子們,靜靜端坐,粗糙手指捏著細細針線,在布料上繡出花來的模樣,該是如何的驚世駭俗……
    “老大?”
    花赤開口,眾人回神,卻見頗有主見的陳老大滿臉茫然,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帶我…去看看。”陳路平看向蘇陽,蘇陽點點頭。
    幾人見狀,也瞎起哄:“哎哎哎,我也去我也去。”
    “我也去湊個熱鬧。”
    李才也滿臉好奇:“還有我,還有我,我也瞧瞧……”
    ……
    “就是這兒,他們修東西的地方也在這附近,織布的也在這附近。”蘇陽帶著幾人一路談笑到了一處軍屋區。
    早已些許不耐煩的值守兄弟個個例如朗鬆,其中一人瞧見蘇陽等人,趕忙將手中刀遞給旁邊一人,乖乖走上前來,恭恭敬敬道:“但憑吩咐。”
    蘇陽開口道:“去裏麵找幾個會刺繡的出來。”
    “……”那人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是。”
    那人走回去接過其中一名看守遞回的刀,領著其中幾名看守一塊走進軍屋區,嘴裏嚷嚷著:“誰會刺繡快出來,上頭要找會刺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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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會刺繡,快出來,上頭要找會刺繡的!”
    會刺繡的其中一些官兵老老實實走過來:“我們會。”
    “好,那跟著我們。”
    幾人領著官兵們從軍屋區走了出來。
    領頭之人對蘇陽等人道:“他們說會刺繡。”
    蘇陽點點頭,對那幾人道:“嗯,你們繼續守著吧。”
    “是。”幾人忙走回去,不似先前那般懈怠,站得筆直。
    幾名官兵哆哆嗦嗦挨在一起,看著眼前幾名凶神惡煞的人,心中忐忑。
    陳路平開口詢問:“你們會刺繡?”
    花赤幾人在旁邊忍俊不禁,官兵們咽了咽口水,點點頭“嗯嗯嗯”答著,哆哆嗦嗦回道:“會,會一點……”
    陳路平不禁側頭道:“現在繡給我看。”
    “額……”
    其中一名官兵小心翼翼問道:“那……那要繡什麽?”
    “……”陳路平想了片刻,隻道:“會繡什麽就繡什麽。”
    “是是是。”
    幾人趕忙點頭,一個一個緊挨著往別處去,陳路平等人在後麵不遠不近跟著。
    入了幹活的地方,幾名士兵便顯得沒那般害怕,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繡繃固定好布料,捏起針便如魚得水。
    陳路平在旁邊看著,看了一會兒便瞧得出是些老手:“你們……刺繡幾年了?”
    “有八九年。”
    “我十一年了。”
    陳路平默了片刻,又問道:“那你們從軍幾年了?”
    “?我們,都是從軍之後由師傅教學的手藝。”
    “我有個老鄉,他在隔壁打手勢呢。”那官兵看向旁邊不說話的同袍:“他的老鄉,在隔壁打農具十四年了。”
    陳路平吐了口氣:“我聽說,當兵的都要訓練,你們平常有多少時間來刺繡?”
    “啊……訓練?”
    官兵仿佛瞧見了傻麅子:“平常自己幹自己的事兒。”
    “那你們不訓練嗎?”
    “不用訓練啊。”
    陳路平接著問道:“你們都是官軍,為什麽要刺繡?”
    “為了掙錢啊。”
    “俺們要養家糊口。”
    “你們是官兵,這裏是軍所,你們平常操練,聽從上麵的任務不就是掙錢嗎?”
    “我們就是聽從上麵的安排啊。”
    “對呀,上麵說我們不用訓練,讓我們學點手藝,工錢照發,還能掙些手工費。"
    陳路平又問:“你們的上頭說讓你們不用訓練?”
    有官兵答道:“是啊,最多就偶爾訓練訓練,可多數時候,都是各幹各的。”
    “是啊,很多時候器械庫裏的東西壞了我們都不知道。”又一名官兵接話道:“就比如弓箭,前年就扔了好些個壞的,去年冬季剛補上…”
    “……”
    陳路平說不出話,隻覺胸悶氣短,靜靜看著他們專心致誌,一針一線繡出花開。
    一刻鍾過去,成品被遞到幾人眼前,花赤率先忍不住朗笑出聲:“真的會繡花!"
    “哈哈哈哈哈……”
    幾人也再忍不住,或“嘿嘿”或“哼”著笑出聲來,笑聲朗朗裏,幾名官兵低著頭。
    陳路平麵無表情轉身離開,幾人也跟著他出來。
    “真他娘的丟人。”
    花赤先前覺得,這些官軍雖然沒想象那麽厲害,可到底打的時候也費了些力氣。
    如今想想,一幫子老爺們兒竟然和這些個日日織布針線的繡花枕頭們打的有來有回,這要是說出去,可不丟人嗎?
    旁人知道了,頂多道一句,一幫子大老爺們欺負無縛雞之力的七尺漢子們,真真是他娘的好不要臉啊!
    “以後這場仗,誰也不提懂吧,誰也不準提!"
    “對,誰也不準提!”
    “老大,你怎麽不說話?”
    陳路平出來後就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幾人瞧著他,他沒有像他們一樣哈哈大笑,隻是歎了口氣。
    刺繡是門手藝活,可這樣的手藝,原不該入軍所的。
    龐謝見有機會,趕忙開口詢問:“話說老大,糧倉那把火,你是怎麽放進去的?”
    聞言,幾人也好奇起來,一同看向陳路平。
    慶達笑著也問:“是啊是啊,要是沒有糧倉那把火,咱們還很難成事啊。”
    陳路平靜靜不語,顯得高深莫測,卻是誰也不知,於他而言,這隻是個偶然之事。
    他有脫離苦海之意,卻未想事情會到如今這般地步。
    原本他打算與那監吏混熟絡些,更好伺機而動。
    他知人心浮躁,大夥兒跟著他,不過是奔個念頭,但言語能哄騙一時,卻難騙一世。
    於是他暗中讓大夥開口,在不知不覺間挑起言語之爭,激起民憤。
    若是能起些亂子,屆時眾人亂成一鍋粥,自顧不暇,正是他逃之夭夭的好時候。
    隻是工地一直安然無恙,宛如“世外桃源”,他知暫時沒有機會,隻能繼續忍耐。
    卻不想,糧倉起了火。
    在那工地裏幹活。
    要麽累死……
    要麽累死……
    他知道這許是唯一的機會,故而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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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
    陳路平無奈說著,可那滿臉尋常卻讓大家越發深信不疑,這定然是陳老大的手筆。
    “老大您就別賣關子了,我們真的很想知道。”
    花赤一臉崇拜:“我們老家那邊有一句話,叫說話說一半,天打五雷劈,你不能這樣啊,你到底怎麽做到的?”
    陳路平道:“不過是守糧倉的官兵自己出了亂子。”
    “哦哦哦哦,老大高明。”
    “不愧是陳老大。”
    誰也沒有計較剛到工地不到兩個月的人,哪裏能使得動什麽官兵,隻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仿佛什麽都已明了。
    “唉,老大你那個毒藥太厲害了。”花赤繼續道:“那四五個人現在半死不活的,見了我就眼巴巴,太可憐了,不成不成。”
    “你要就把解藥塊給我,或者我去把他們殺了也好。”他說著,臉上顯了幾分於心不忍,嘴裏小聲念叨著:“,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啊……”
    他宰過不少豬,要說多心慈手軟,那是假的,可行裏有個行規,那便是刀要快些。
    按照老師傅們的話來講就是:“生而為畜已然夠苦,咱們拿刀的要快一些,好讓它早投胎,莫讓它走的太痛苦。”
    幾人沉默看向陳路平,越發覺得老大高深莫測。
    老大還有毒藥?
    陳路平不語,所謂的穿腸毒藥,不過是他在幾株隨處可見的不同野草上,順手摘下的青青綠葉,與腳底摳下的髒汙糅雜成丸,故弄玄虛罷了。
    他從腰間拿出一個小小泥瓶,遞到花赤手中:“你讓他們聞一聞就行了。”
    “聞一聞就能解毒?”蘇陽好奇道:“這是什麽神藥?”
    陳路平不語,一手背在身後,慶達恍然大悟:“老大,這裏麵該不會又是毒藥吧,你想毒上加毒,你真毒啊!”
    “你胡說什麽呢?這叫智慧。”花赤不由感慨道:“我的娘啊,老大,你到底還有多少事兒咱們不知道啊?”
    “哈哈哈哈哈……”
    陳路平微微抬手,笑聲戛然而止,他沉默良久後道:“拒服勞役,打殺官差,對抗官軍,搶劫軍所,掠奪糧草輜重,聚眾謀反,這是死罪,既然反了,那就鬧他個天翻地覆!”
    “好,鬧他個天翻地覆!”
    “老大,你說咋幹!”
    ……
    建平南流,常饑,時招又犯,遂應入伍,卻轉服役,日夜難歇,勞如牛,服者無不鞭斥,多有打殺。夏六月,倉起火,建平領眾殺卒奪所。
    ——選自《景史:陳建平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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