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黃國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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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最怕的是什麽?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怕自己的江山哪一日落入賊手,斷了自己家的千秋大業。
    朝堂那些個隻手遮天的衣冠禽獸郎們,怕上頭的雷霆之怒,怕下邊陽奉陰違的兔崽子壞了他們的好事。
    又是一年大旱,村民們的指望成了泡影,家家戶戶的米缸空空,往常神出鬼沒的耗子們徹底絕跡。
    耗子去哪兒了?
    人們說,沒糧食的時候耗子會被餓死,其實不然,沒糧食的時候,耗子就是糧食。
    村民們在各處角落扒出來的大耗子雖然能跑,但總是被人一腳或一棍子打死。
    有的角落還有耗子窩,那些個小崽子跑不快,走不動,隻能被抓起來串著烤。
    “阿娘,我要喝耗子湯。”
    黃飽飯看著娘,有些想吐:“我不要吃烤耗子,不好吃,我要吃煮耗子,放蒜。”
    娘看了看旁邊的木桶,依舊鐵石心腸:“飽飯別鬧,現在哪裏來的蒜?水不能亂用,大家都沒有水了,要省著點用,知不知道?而且吃完這頓耗子就沒有了,不能挑。”
    “可是我不想吃這個……”
    黃飽飯這樣嫌棄著,後來卻連烤耗子都吃不上。
    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戶戶都在囤的樹皮草根,那特殊味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黃飽飯像往常一樣坐在門檻上發呆,娘走了過來:“飽飯餓了吧?來吃點兒……”
    “娘,我不想吃……”
    那些東西,即便是磨成了粉,可依舊如刀子一樣,刮的人喉嚨生疼,簡直難以下咽。
    娘從懷裏拿出了幾顆黑乎乎的東西:“那加這個吃。”
    “這是什麽。”
    “之前剩下的耗子。”
    他伸手接過,垂涎欲滴,勉強拌著難吃的樹皮粉末咽下,雖好吃不到哪裏去,可比之官府敲鑼打鼓起鍋煮的“水”緊實的多。
    但這東西著實難吃的緊,即便是打濕了,再怎麽勉強也就隻肯吃到不把自己餓死,若要多吃一口,那是萬萬不能。
    後來村長實在沒辦法,便帶著大夥兒去別處:“鄉親們,咱們走,去別的城。”
    晃晃悠悠的隊伍啟程,扶老攜幼,懷揣著果腹之物。
    滿夜星空下,黃飽飯在地上休息,窩在娘懷裏,小聲問道:“娘,我們要走多久?”
    娘沒有回答,摸了摸他的頭,閉上眼,沉沉睡去。
    黃飽飯沒聽見娘的回答也不再問,奔波許久的兩個人,和周圍的許多人,就這樣悄無聲息躺到了次日一早。
    黃飽飯起來時,身旁冰涼,當時大驚,上手去摸,如同寒冰,趕忙起身用力推:“娘,娘,你醒醒!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娘並未回應,他嚇得哇哇大哭,村民們尋聲望來。
    旁邊的嬸子踉蹌走過來,摸了摸娘的身上,探了探娘的鼻息,一嗓子哭了出來。
    “不成了呀,怎麽就不成了呀?好端端的人……”
    遠處的村長領著人走過來,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後歎息一聲:“葬了吧。”
    鄉親們給娘挖了一個坑,可因著大家都要趕路的緣故,那坑挖的不深,淺淺的。
    “飽飯,跟你娘磕個頭。”
    娘走那年,黃飽飯剛滿八歲,給最後一個至親磕了頭。
    “走吧,咱們得跟上。”
    幾人跟上大夥兒,繼續趕路,隻是不知何日起,總是有人咳嗽。
    後來才知道,人群裏有人不久前吃過死耗子,得了瘟疫,實在是怕被無情丟下,故此一直隱而不告。
    之所以能被發現,還是那人的鄰裏恍然大悟提了一嘴,眾目睽睽中,那人支支吾吾,心中忐忑卻仍不願承認,隻是那一雙眼早已坦白了一切。
    眾人氣到手抖,有大夫更是痛心疾首:“你有病你說啊,你這不是害人嗎?!你說我給你治啊,你拖什麽!"
    那人是隔壁村裏的老棍,年幼時父母雙亡,跟著祖母大,年少時成了婚,嚐了甜頭,褲襠裏那一畝三分地像是不會累的,成日成夜的不消停,妻子常常鼻青臉腫,日日以淚洗麵,半死不活。
    前前後後五六年,掉了三個不足幾月的娃,生了兩娃,年紀輕輕就芳齡早逝。
    兒子年少性情大變,不過半年便投河自殺,女兒嫁了不歸家,他一個人過了十幾年,村民們都指摘他不會過日子,他便起了怨念:“我過不好,你們也別想好過!”
    將人趕了出去,又怕那死貨去過給別人,眾人幹脆將人綁在樹上自生自滅。
    那老棍一邊咳嗽,一邊咒罵眾人不得好死,大夥兒嫌他太吵,也不知是哪個火脾氣點了棍子,一幫子人便去弄了柴火,把他給焚了。
    因著身邊出了瘟疫,曾經中過舉人的楚老爺子當即拍板,勒令大夥兒不得靠近人群:“自己過得不好還他娘禍害別人,這他娘就不是人,咱能怪誰,怪就怪害群之馬。”
    雖有人不願,可到底人家德高望重,一呼百應,字字在理,沒人能說半句不是。
    入城之事,就此而止。
    大夥兒留在原地不再向前,但此處有瘟疫的消息卻是放了出去,不少得了消息的人從四麵八方而來,出手相助。
    隻是為時已晚,人群裏,不是這個發熱,就是那個咳嗽,頭痛,頭暈,嘔吐。
    黃飽飯眼睜睜看著,一個個相熟的長輩同輩,都躺在板車上,被蒙著臉的人拉走。
    連著幾日,他都恍恍惚惚,好像這世間,本就沒有那群人,他隻是做了一場夢。
    他很幸運,幸運地熬過了瘟疫,入了慈幼院。
    “孩子,以後跟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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