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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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雲落入幻真秘境那日分明還是民國五年的暮春,待他撥開最後一重蜃氣時,懸在飛簷下的黃曆卻赫然翻到了民國十二年秋。
他踉蹌著扶住褪色的朱漆廊柱,指甲深深掐進橫梁上七百三十道新月刻痕——這些秘境中不過七日的雲煙,竟在人世化作了七載寒暑。
"段祺瑞三造共和……張作霖入關......"
客棧食客的閑聊驚得他臉色發白,心頭震顫。
酒杯裏浮沉的碧梗突然幻作秘境寒潭的漣漪,當年隨手別在腰間的桃枝,此刻正在茶寮外開成了灼灼花海。
簷角銅風鈴叮當搖碎滿地斜陽,每聲脆響都在青磚上砸出七年時光的裂痕。
他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胡須淩亂,膚色黝黑,身形魁梧,早已不是昔日那個清瘦白皙的少年,反倒更像一位曆經風霜的中年硬漢。
暮色爬上眉梢時,他突然對著虛空呢喃起來。
"這般形貌回去,怕是連巷口的黃狗都要認不得嘍!"
尾音在晚風裏打了個轉,倒像是說給天邊的殘雲聽的。
幹裂的嘴唇忽然扯出個古怪的弧度,不知是在嘲笑影子裏的輪廓,還是在嘲弄掌紋裏流逝的年華。
話音未落,渾濁的眼底突然泛起潮氣。
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掐進掌心,仿佛要攥住那些從指縫溜走的歲月。
"青春...我逝去的年華啊......"
沙啞的自嘲混著喉頭血沫翻滾。
遠處傳來歸巢的鴉鳴,驚碎了滿地支離破碎的青春殘片。
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驚醒了沉睡的銅錢,叮當脆響從腰間乾坤袋裏蕩開。
天雲粗糙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乾坤袋的雲紋,銅錢撞擊聲卻澆不滅心頭的焦渴——這乾坤袋輕得能飄起來,活像被秋風掃過的枯葉。
有錢行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
“現在最要緊的,是想個法子去搞錢!”
他看著破舊的乾坤袋,愁眉不展。
忽然,他喜笑顏開,脫口喊了一聲:“有了!”
殘陽餘暉中忽然迸出個響指。
"妙極!"
他盤腿坐在石階上,嘩啦啦翻動泛黃紙頁的動作,倒像賭徒在搖骰盅。
《幻真秘術》的邊角被磨得起了毛邊,正合他此刻毛躁的心緒。
當《易學篇》的朱砂勾勒的太極八卦圖撞入眼簾時,天雲眼底騰起兩簇火苗。
那些蜿蜒的洛書龜甲似要破紙而出,星相命盤在暮色裏旋轉成鎏金的旋渦。
他屈指彈了彈書頁,驚起幾粒陳年墨屑。
"這不就是現成的聚寶盆麽?"
其實墨字早如蝌蚪遊入腦海,可占卜要訣在唇齒間打個轉,倒比生吞活剝的酸棗還澀。
天雲撓了撓鼻尖上新沾的書灰,忽然笑得狡黠——管他卦象能不能通靈,這相麵攤子擺出去,總比空錢袋子體麵些。
辰時三刻,青石板上的卦攤孤零零地支棱著。
"擋財路的瘟貨!"
店小二掄起笤帚就要掀攤,卦筒裏的三枚通寶錢叮當滾進陰溝。
"您容我半日......"
他攥緊褪色的乾坤袋,指節壓得發白。
"房錢飯錢,連帶抵押的那把七星法劍......"
話音未落,桃木卦簽已潑雨般砸在額角。
街對麵賣炊餅的老漢直搖頭:"強驢子,早說城隍廟前才是擺攤地界。"
沒有辦,法天雲隻得將算卦攤子移到城隍廟前。
乾坤袋倒懸著吐出文房四寶,那方裂了角的"鐵口直斷"招牌沾著可疑的朱砂痕。
日頭爬上旗杆時,卦攤前唯餘三隻灰雀啄食卦米。
天雲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似的癱在桌案上,青布袍衣角無力地下垂,腹中雷鳴與街市喧囂此起彼伏。
"先生給瞧瞧姻緣?"
綢衫客五指張開按在卦布上,金鑲玉扳指磕得銅龜殼嗡嗡作響。
好不容易來了生意,天雲精神為之一振,笑逐顏開。
忽然,他揪住對方袖口。
"且慢!閣下眉間隱現赤紋,此乃紅鸞星......"
話到半截突然噤聲,鼻尖幾乎貼上客人麵門。
"這夫妻宮凹陷帶煞,怕會娶個夜叉進門!"
綢衫客漲紅臉要砸攤,卻見他拈起龜甲念念有詞。
"您這姻緣線倒有轉機......"
他先說那人麵帶桃花,近日將有桃花運,忽然又說他兩眼太近、鼻梁低矮,隻怕運不長久。
再看手相,先說姻緣線粗直,將有佳人為伴,說的那人樂開了花。
但他忽然話鋒一轉,說那人姻緣線突然中斷,將會中途喪偶,命歸孤單。
那人火冒三丈,一分錢沒給,還把他的攤子掀個底朝天。
銅錢劍從乾坤袋裏探出半截寒光,終究又默默縮了回去。
暮色染紅瓦當時,揣著銀袋的胖商人剛攤開掌心,天雲突然掐指驚叫:"不好!您這財帛宮有破軍星壓頂......"
胖商人抄起硯台就追,卦旗纏在槐樹枝椏上獵獵作響。
他邊跑邊摸出張皺巴巴的符紙,卻沾了滿手朱砂墨汁,紅黑夾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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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搞錢的事也隻能就此作罷。
三枚銅錢在草垛間泛著冷光,恰似卦象昭示的"坎為水"困局。
簷角鐵馬叮咚作響,他忽然撚碎指間的占星米,碎屑簌簌落進青石板的縫隙裏,亮起點點星火。
火光倒映在城隍泥塑的琉璃眼裏,正隨著更漏一滴一滴化作青煙。
沒錢,乾坤袋裏需要置備的東西就無法置備,所以,必須要搞到錢。
晨光初露時,天雲沿著青石巷慢悠悠晃蕩,每經過一戶種著桃樹的人家,總要攀著牆頭折幾截桃枝。
眼風卻不時掃過那些高門大院,盤算著哪家屋脊上的琉璃獸首更值錢些。
轉過七柳河畔的槐樹,一座青灰色宅邸突兀撞進眼簾。
朱漆大門緊閉著,簷角蛛網在風裏簌簌發顫,天雲摸著下巴感受撲麵寒意,反手從袋中抖出道袍雲履穿戴齊整。
銅門環叩了三聲無人應答,直到他使暗勁又敲兩下,門縫裏才探出個哈欠連天的仆人。
天雲將羅盤往仆人眼前一晃,磁針正對著院內東南角亂顫。
"道爺我特來為貴府消災。"
他拇指掐著寅午訣,拂塵往臂彎一搭。
"速去通傳,遲了怕要出人命。"
聽見仆人通傳,正廳裏剝著核桃的盛老爺手一抖,核桃骨碌碌滾到冰裂紋地磚縫裏。
他望著窗外豔陽,卻莫名打個寒戰,忙朝外喊道:"去,快請道長進來!"
天雲隨仆人穿過三重月洞門,青磚影壁後竟藏著九曲回廊。
他瞥見太湖石壘成的假山旁栽著品相極佳的魏紫牡丹,暗忖這深山裏的土財主倒把江南園林學了個七八成。
"小道長究竟從何處知曉我家不順?"
盛老爺撚著蜜蠟佛珠迎麵走來,卻在五步外猛然頓住。
他望著對方不過弱冠的麵容,嘴角笑意凝成冷笑,腕間佛珠撚得喀喀作響。
天雲任由羅盤懸在指尖打轉,玄銅磁針正對著東廂房簌簌震顫。
"小道剛剛路過,聞見這宅子陰氣很重!盛老爺不妨摸摸廊柱?"
"胡扯!這青天白日的,哪兒來的陰氣?"
盛老爺指尖剛觸到描金廊柱,猛地縮回手。
那朱漆木紋竟滲出刺骨寒意,驚得他倒退兩步撞上博古架,琺琅彩膽瓶晃出清脆顫音。
"這宅子不幹淨!"
天雲順勢撚了撚袖口,桃木劍柄不經意露出半截焦痕。
"最近,你家裏是否災禍頻發、枝節橫生?"
盛老爺連連稱是,抖著嗓子細數:上月老仆不慎摔死,月初犬子溺水險些喪命,撈出水時掌心攥著女人頭發,內人也已臥床半月,就連家中雞鴨也莫名暴斃,那隻狸花貓也半死不活......
天雲眼睛早已四處遊移,察看宅中形勢,袖中手指疾掐子午訣。
"你家中有邪祟作怪啊!"
"道長救我!"
盛老爺突然撲通跪地,錦緞袍角掃翻了青瓷唾壺。
天雲俯身將他扶起,指尖在袖中掐了個巽位訣,眉峰蹙起三分。
"這個嘛...清除邪祟......"
他故意將尾音拖得老長,羅盤銅麵映出眼底閃過的精光。
"道長,隻要能消除邪祟度過危難,敝人定當重謝!"
盛老爺猛地攥住他道袍廣袖,暖爐從黃花梨案幾滾落也顧不得撿。
天雲見他識趣,嘴角倏地翹起,嘿嘿一笑。
"我是說,驅除邪祟急不得,得先勘明煞氣根源……"
他靴尖輕點青磚地縫,那裏滲出的寒氣正結成蛛網狀冰晶。
"好說好說! "
盛老爺扭頭吆喝時,八寶閣上的自鳴鍾恰巧敲響申時三刻。
“阿三,快去把西廂房收拾幹淨,讓道長先住下!”
暮色染透花窗時,天雲正煞有介事地托著鎏金羅盤穿過遊廊。
明明鼻尖縈繞著腐葉混著血線的腥氣,磁針卻像焊死在離位。
他屈指彈向天池銅蓋,震得簷角驚起兩隻寒鴉。
"喀喀……"磁針突然在戌位狂抖如篩糠。
“這破東西!”
待他反手再拍,磁針又僵死在震卦方位。
"破爛玩意兒!"
他又罵了一聲,恰與湘妃竹叢裏傳來病貓嘶啞的嗚咽聲撞在一處。
他頓了頓,將羅盤收入乾坤袋,袋中桃枝突然發出新芽折斷的脆響。
簷角銅鈴在風中輕顫,他索性卸去所有偽裝,反剪雙手信步穿行於宅院。
目光如探針般掃過每處磚縫,青苔斑駁的影壁後、雕花漏窗的暗格裏,那些若有似無的陰寒氣息始終遊離在感知邊緣。
青磚縫裏新結的霜紋總在午時三刻準時消融,連東廂房簷角掛的銅鈴都再沒無風自動過。
繞過垂花門時,一束陽光突然刺痛眼角。
仰頭望去,但見屋脊蹲著一隻油光水滑的狸花貓。
那畜生琥珀色豎瞳直勾勾鎖住他的身影,尾尖正有節奏地輕輕叩擊屋脊鴟吻。
"不是說病入膏肓了麽?"
天雲撚著袖中符紙,想起盛老爺滿麵愁容的哀訴。
瓦當上的貓兒忽然弓背伸了個懶腰,利爪刮過屋瓦的脆響裏,疑雲在他瞳孔深處聚散。
或許九命之說並非虛言?這念頭剛冒尖,狸花貓已消失在屋脊後。
然而接下來整日,那道斑斕身影如同解不開的咒,總在回廊轉角、月洞門邊與他視線相撞。
更奇的是那眼神,既非野物的戒備,亦非家寵的諂媚,倒像識破故人偽裝的凝視。
暮色染上飛簷時,他甚至聽見梅花肉墊輕叩地磚的細響,如影隨形綴在十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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