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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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如月倚著門框探出半個身子,繡鞋尖上還沾著幾粒新挖的筍泥。
待看清籬笆外顫巍巍的老者,她噗嗤笑出聲。
"雲哥,外頭有個白胡子老神仙候著呢!怕是王母娘娘請你去瑤池宴飲?"
天雲舉著沾滿朱砂的狼毫,來到院門口。
“找我什麽事?”
老仆躬身行禮時,三寸白須差點兒貼到地麵。
"姚家老太爺駕鶴西遊了。"
老仆掏出手帕擦汗,汗珠在秋陽下亮晶晶滾落。
"我家老爺說定要請......"
他突然卡殼,喉頭發出老舊風箱般的聲響。
"請道長做...做......"
"做道場?"
天雲用筆杆撓了撓發髻。
"對對!還要......"
老仆猛拍腦門,震得發髻鬆散。
"哎喲,老爺特意叮囑的事......"
他急得直轉圈,右手拍左手啪啪直響,驚得竹籬下覓食的蘆花雞撲棱棱四散飛撲。
天雲憋笑憋得腹肌生疼,心道這老仆莫不是姚家祖傳的糊塗賬?
正要開口,忽見對方從袖中抖出個鼓囊囊的荷包,紅繩係著的銅錢正巧滾到月兒腳邊。
"想起來了!"
老仆突然挺直佝僂的背:"老爺說做完法事,要請道長......"
他神神秘秘壓低嗓子:"給新納的七姨娘看胎相!"
月兒正彎腰撿銅錢,聞言笑得扶住籬笆:"雲哥什麽時候改行當穩婆了?"
竹籬上纏繞的淩霄花跟著簌簌顫動,抖落幾片金紅花瓣。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天雲順手把狼毫插回發髻,活像頂了支判官筆。
臨行前他衝月兒擠眼:"待我賺了這冤大頭錢,給你打對金耳墜,要鈴鐺狀的,跑起來叮叮當當響嚇野貓!"
老仆在前頭顫巍巍引路,腰間玉墜在石板路上投下晃悠悠的光斑。
馬車顛得人屁股發麻時,新鎮正蜷在官道旁打盹。
青磚黛瓦的屋脊懶洋洋曬著太陽,街邊豆腐攤飄著熱氣,連黃狗攆雞都像是慢動作,這鎮子怕是連打更人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鏘啷啷……"
前方突然炸開破銅爛鐵在嚎喪,驚得拉車老馬猛尥蹶子。
天雲扒著車窗探頭,好家夥!藍汪汪的對聯貼在朱漆大門上,活像給門臉抹了層靛藍胭脂。
兩個白燈籠在秋風裏晃悠,"姚"字墨跡未幹,洇出條黑尾巴。
老仆剛推開吱呀作響的門,天雲就被聲浪掀了個趔趄。
左邊孝子賢孫們幹嚎不帶淚,右邊鼓樂班把嗩呐吹得百轉千回,愣是把《安魂曲》奏出《鵲橋仙》的調調。
有個紮麻繩的小廝正偷啃雞腿,油花濺到挽聯上染出朵黃梅。
"道長!可把您盼來啦!"
滾來了一團紫紅錦緞裹著的肉球。
“快請入內,給老父親超度超度!”
姚老爺油光水滑的胖臉擠出褶子,活像顆發麵饅頭成了精。
他擦汗的絹帕上還沾著醬色油漬,天雲分明嗅到紅燒蹄髈的味兒。
"開壇要三牲六畜、朱砂黃紙......"
"使不得!"
姚老爺肉掌一拍,震得腰間玉佩叮當亂撞。
"家父最恨鋪張!去年王婆子多燒了遝紙錢,他托夢罵了我三天呢!"
說著神秘兮兮壓低嗓門:"您比劃兩下就成,回頭給您包雙倍...不,三倍紙錢!"
靈堂裏檀香混著鹵肉香直竄鼻子。
棺材中姚老太爺麵團似的臉上泛著油光,嘴角竟微微上翹。
天雲剛摸出桃木劍,鼓樂突然拔高八度,震得他腦仁在道冠裏跳胡旋舞。
"停!停!"
天雲捂著耳朵吼,喊道:"這是超度亡魂還是鬧洞房呐?"
樂師們訕笑著收聲,有個打鑔的趁機往袖籠塞了塊供桌上的棗糕。
姚老爺搓著手賠笑:"這不是顯得熱鬧麽,家父就愛聽個響......"
天雲剛舉起桃木劍,姚老爺突然扯住他道袍後擺,活像隻叼著肉骨頭的癩皮狗。
"道長且慢!這超度...得多少銀錢?"
劍尖在半空打了個趔趄,天雲險些戳著自己發髻。
轉頭見姚老爺搓著肥厚手掌,眼珠在肉褶裏滴溜打轉,活脫脫算盤成了精。
"咳咳!"
天雲撣了撣道袍,豎起三根手指。
"這超度分三等——大超如蟠桃宴,要三十大洋;中超似瑤池會,十塊足矣;這小超嘛......"
他故意拖長調子,瞥見姚老爺耳朵支棱起來。
"三枚銀元就能讓老太爺駕著紙鶴上西天!"
"好,好得很!"
姚老爺肉掌拍得啪啪響,震得腰間玉佩直跳踢踏舞。
"家父生平最喜簡樸,就選小超!"
天雲翻著白眼從乾坤袋掏出根蔫巴柳條,葫蘆裏倒出些清水,邊念叨邊以柳條蘸水淋灑。
其實,大多人死之後三魂七魄早已消散,各自去了該去的地方。
即所謂的天魂歸天路地魂歸地府,人魂也早已遊蕩於荒墳野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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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一到,不是自行湮滅就是被厲鬼大惡吸食,超度也隻是生者對亡者的最後一點心意。
天雲繞著棺材淋灑半圈,柳枝甩出的水珠正巧濺在老太爺眼皮上。
"嗬!"
棺中陡然亮起兩盞"燈籠",渾濁眼珠瞪得滾圓。
“老太爺詐屍了!”
孝子賢孫們頓時炸了鍋,二姨娘甩飛了假髻,三少爺鑽到供桌下,打鑔的樂師把銅鑔扣在頭上當護心鏡。
"老...老爺子這是嫌超度太寒酸呐!"
天雲強壓心驚,伸手去抹那倔強眼皮。
手指剛挪開,眼皮"啪嗒"又彈起來,活像裝了彈簧的傀儡戲偶。
"老爺子怎麽去的?"
天雲突然轉身暴喝,道袍無風自動。
姚老爺嚇得倒退三步,腰臀卡在太師椅裏直撲騰。
"就...就壽宴多喝了兩盅......"
"放屁!"
天雲厲聲嗬斥:“老爺子明明是死不瞑目,你不怕他晚上回來找你們這些不肖子孫?”
姚老爺一聽這話,嚇得臉都變了色,隻好和盤托出。
原來,姚家老爺子今年正好八十歲,作為獨子,姚老爺為盡“孝心”要給他做大壽。
古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何況老爺子耄耋之年,更是喜中之喜。
本來子女給老人拜壽是孝敬之舉,但當地有“做九不做十”一說,更何況他生日又是陰曆七月鬼月,老爺子很是忌諱。
老爺子不願做壽,兒子偏要給他做壽,美其名曰孝敬老父,實則是貪戀那些禮錢。
再者,做壽一般是由子女晚輩給老人做,低調不外揚,但姚老爺卻反其道而行之。
老爺子本就肥胖,血壓高,心髒也不太好,結果被活活氣死。
“原來如此!”
天雲暗忖:“這家夥不僅吝嗇而且不孝,簡直是逆子。那好,道爺我今天可要給你放放血了!”
他搖了搖頭,嗟歎一聲叱道:“難怪老爺子死不瞑目,真有你的!”
說著,天雲忽然一個激靈,梗著脖子翻起白眼,聲調陡變蒼老。
"逆子!為收壽禮你逼老夫穿大紅袍,七月半鬼門開時敲鑼打鼓......"
他竟踩著老太爺同款外八字步,掄起拂塵追打姚老爺。
"老夫今日借道長法身,定要抽爛你這一身肥膘!"
滿屋人看得目瞪口呆。
但見兩百斤的姚老爺被攆得滿屋亂竄,紫綢袍勾翻燭台,燒焦了半幅"孝感動天"的挽聯。
供桌上的糯米糕粘在他後襟,活像長了條滑稽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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