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死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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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康斯坦丁張著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比身上的繃帶還要慘白。
那雙深棕色的眼睛瞪得滾圓,瞳孔卻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和神采,空洞地望著車頂,仿佛靈魂已經被徹底抽離。
腦子裏一片空白。
冰冷。
麻木。
無法思考。
無法感受。
隻有維克多、艾米莉和其他隊員臨死前的麵容,如同最殘酷的幻燈片,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空洞的視野裏循環播放。他們喊他“隊長”,他們掩護他撤退,他們讓他“活下去”……
“康斯坦丁隊長?康斯坦丁隊長!” 醫護兵焦急的呼喚仿佛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毫無反應,像一尊瞬間被凍結的雕塑,隻有身體在無意識地微微顫抖著。
沾滿血汙和塵土的、屬於他那隻還能動的手,無意識地、死死地攥緊了身下擔架的邊緣,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青筋暴起,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金屬捏碎。
那柄曾經威猛無匹、此刻卻靜靜躺在車廂角落的巨大戰錘,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而絕望的光澤。
車廂內,隻剩下引擎的轟鳴、車輪碾過廢墟的顛簸聲,以及年輕醫護兵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現實與噩夢的界限,在他心中徹底崩塌。
......
醫療運輸車最終停在了逐火之蛾基地附近的大型綜合醫院門口。
這裏早已人滿為患,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血腥、汗水和絕望混合的複雜氣味。
臨時搭建的帳篷和行軍床塞滿了每一個角落,痛苦的呻吟、疲憊的哭泣和醫護人員急促的呼喊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戰後的殘酷畫卷。
康斯坦丁像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被醫護兵和另一名趕來的護工小心地從擔架上轉移到輪椅上。
他眼眸依舊空洞,對周遭的混亂和痛苦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身體的劇痛似乎被更深邃的麻木所覆蓋。
醫療兵推著他,艱難地穿過擁擠的走廊,朝著標識著“緊急處置”的區域前進。
就在他們即將進入急診區入口的通道時,幾個人影擋在了前麵。
他們穿著剪裁合體、質料考究的便服,與周圍穿著病號服、軍服或沾染血汙作戰服的氛圍格格不入。為首的是一個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帶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人,他身邊跟著一個拎著公文包的年輕助手和兩個神情嚴肅、身材壯碩的保鏢。
“請等一下。”
金絲眼鏡男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腔調。
他的目光掃過輪椅上纏滿繃帶、眼神空洞的康斯坦丁,又落在推車的醫護兵蕾娜身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對康斯坦丁身上的血汙有些不適。
醫療兵停下腳步,警惕地看著他們:“有什麽事嗎?這位傷員需要緊急處理傷口和進一步檢查。”
“當然,我們理解。”
金絲眼鏡男露出一個公式化的、帶著憐憫的微笑,
“我們隻是想和這位……英勇的戰士,以及您,這位盡職的醫療兵,商量一下。”
他微微側身,示意了一下身後混亂不堪、連走廊都擠滿傷員和家屬的急診區。
“如您所見,資源非常緊張。尤其是急診手術室和資深的外科醫生,每一分每一秒都關乎著生死。”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在康斯坦丁身上,
“這位戰士看起來……雖然傷得不輕,但神誌清醒,似乎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他像是在詢問蕾娜,但語氣更像是陳述。
醫療兵剛想開口說明康斯坦丁的傷勢,金絲眼鏡男卻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姿態:
“我們注意到,一些平民的情況非常危急,可能……撐不過半小時了。每一台手術,每一份藥物,對他們而言都是救命稻草。”
他目光懇切地看著康斯坦丁,
“這位……康斯坦丁隊長......“
他瞥了一眼輪椅上的身份牌,
“我們懇請您,發揚一下風格。能否……將這次優先進入急診處置的機會,讓給更需要的人?作為對您高風亮節的補償和感謝,我們代表‘穆大陸戰後重建與互助基金會’,願意為您提供一份非常優厚的經濟補償,足以保障您後續最好的康複治療和……嗯,未來的生活。”
他身後的助手立刻打開公文包,露出裏麵一份文件和一疊厚厚的、嶄新的支票。
醫療兵氣得臉色發白,剛想厲聲反駁這是對傷員的不公,是對他們職責的侮辱——
“好。”
一個沙啞、幹澀、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響起。
是康斯坦丁。
他甚至沒有看那個金絲眼鏡男,空洞的眼神依舊望著前方不知名的虛空,仿佛剛才的對話與他無關。
“康斯坦丁隊長?!”
醫療兵震驚地看著他。
“我……死不了。”
康斯坦丁的聲音像是生鏽的齒輪在轉動,
“讓給……快死的人吧。”
他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
維克多他們的臉在眼前閃過,還有艾米莉最後無聲的消散……活著?他配活著嗎?占用資源?不如讓給那些還有希望的人。
金絲眼鏡男臉上立刻綻放出真誠了許多的笑容:
“太感謝您了!康斯坦丁隊長!您的深明大義令人敬佩!基金會一定會兌現承諾!”
他示意助手記下康斯坦丁的信息。
醫療兵還想說什麽,看著康斯坦丁那副徹底心死的模樣,話堵在喉嚨裏,隻剩下滿腔的酸楚和無力感。
她咬了咬牙,推著輪椅默默地退到急診區入口旁邊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這裏堆放著一些醫療物資,隻有幾個疲憊不堪的輕傷員靠著牆休息。
“您……您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看看能不能先幫您處理一下外傷……”
醫療兵的聲音帶著哽咽,她匆匆離開,想去找些敷料和止痛針。
康斯坦丁靠在冰冷的輪椅背上,合上了空洞的眼睛。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麻木交織,他隻想沉入一片黑暗,什麽都不要想。
然而,這份短暫的平靜並未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