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視而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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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風帶著寒意吹拂而過,宋繼儒衣袂飄飄站立船舷旁,看四個勁裝大漢抬著白彬彬行過。二人四目相對,碰撞出激烈的仇恨火花。白彬彬嘶聲說:“韓崇靖,我爹來了,你死定了!”
    他被小心翼翼送入房裏,十餘個大漢手持明晃晃大刀不停逡巡看護。兀自昏暈不醒的張長弓、李福、王乙也被抬上船來,關進船艙底層。
    巨船揚帆起航,距離夜航船越來越遠。宋繼儒鬆了口氣,轉身看見丫鬟仆婦簇擁著一位女王而來。女王形體頎長,婷婷如玉樹,身披紫色錦袍,腳穿紫色小牛皮靴,如同一頭矯健的獵豹沐浴在朝陽裏,高貴雍容,豔光四射。
    宋繼儒有些恍惚,似乎看見韓雪兒中年的模樣。他便知是他姑母,白時雨之妻韓擒霜。方欲拜見時,早被韓擒霜一把摟入懷中,“我的大侄兒喲”叫著大哭起來。宋繼儒也淚流不止。一時眾人慢慢解勸住了,簇擁二人來到一間富麗堂皇的臥房。壁上神龕香燭縈繞,供奉著一幅畫像。仆役捧上瓜果茶點後,識趣地掩門離開。宋繼儒方正式跪拜姑母。
    韓擒霜攙起匍匐在地的侄兒,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又跟壁上畫像對比,眼淚如斷線珍珠:“夥計來報,我還不敢相信,大嫂怎舍得讓你孤身出門?到現在,我還覺得像做夢一樣!靖兒,你真像你爹啊,我一見你就想起我那可憐的哥哥。他還活著的話,我和飛飛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二人落座,宋繼儒忍悲含淚問:“他對你好嗎?對飛飛好嗎?”
    韓擒霜用手帕擦拭眼淚,露出淒慘笑容,說:“什麽是好?什麽是壞?若說對我,那是掏心掏肺,無可指責。可他縱子行凶,害死我許多娘家人,對我再好有什麽用?至於飛飛,彬彬是長子,待在他身邊就沒離開過,縱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他依然袒護。”
    “隨他去!飛飛一身武藝,勇武之處能敵神製鬼,輕巧之處可換月摘星,白彬彬再無法傷害他。”
    韓擒霜欣慰點頭,看宋繼儒衣衫破損,血跡斑斑,心疼不已。問:“四個老家夥怎麽沒陪著你?”
    宋繼儒臉一紅,羞愧說:“我是偷溜出來的,除了雪兒,家裏人都不知道。”
    二人互敘別情,情到深處,抱頭痛哭。一牆之隔的白家父子卻在激烈爭吵。
    白時雨看著奄奄一息的白彬彬,怒吼:“哪個畜生把你折磨成這樣?告訴爹,我給你報仇!”
    白飛飛抱著雙臂在旁冷笑,說:“我是畜生,也是爹爹生的!”
    白時雨頓時愣住,張張嘴巴想了想,低聲下氣討好:“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一刀給個痛快,何必把他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白飛飛一臉不服氣:“痛快死?想得美!黃尾蜂怎麽死,白彬彬就怎麽死!你偏心,白彬彬追殺我十二年,你眼瞎看不見。如今我能打過他,你立馬不瞎了。”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
    白時雨張口結舌,滿臉通紅,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都一視同仁……”話音未落,白飛飛一腳把桌前木椅踢得粉碎,氣呼呼摔門而去。
    白時雨長歎一聲,恨鐵不成鋼:“彬彬,你好端端的惹他幹什麽?他已得我全部武學真傳,連我都壓製不了他……”
    白彬彬流著淚,有氣無力說:“你偏心!吃飯時,最好的菜,你隻顧夾給白飛飛,他碗裏堆不下,你卻從不問我想不想吃。這就算了,你竟趕走我,自己帶著他們母子四海遨遊,逍遙陶樂。你對得起我娘嗎?”
    白時雨噎得說不出話來,惱羞成怒,左右開弓扇了自己兩耳光,算是給兩個兒子出氣。又柔聲安慰說:“彬兒別怕。你如今這樣,也不是不可救。我們去找沈神醫,他醫術高超,在北庭時曾救活無數斷胳膊少腿的傷兵,還救過你馬叔的命!他如今隱居在楚州懸壺濟世,我們的船正開去找他,他一定能治好你!”
    “晚囉!宋士廉中飛針,請沈神醫診治。白彬彬擔心宋士廉被救活,索性也用飛針害死沈神醫。這叫自作孽不可活,害人終害己!”
    白飛飛一直躲在門外偷聽,此時得意洋洋跳出來,對著白彬彬扮了個鬼臉,幸災樂禍。
    宛如晴天霹靂,白時雨半晌才醒悟過來,結結巴巴問:“宋……宋……宋先生……他……他……死了?”
    “你若不信,問他兒子。韓崇靖過繼給了宋士廉,改名叫宋繼儒,身上還穿著孝哩!”
    這邊廂,韓擒霜也在大發雷霆,用手猛拍桌子,震得桌上碗碟掉落地上,摔個粉碎。
    “不行!你是我大哥唯一血脈,怎麽能過繼給宋家?二哥、三哥吃屎的嗎?居然坐視不管!”
    宋繼儒待姑母發過脾氣,不慌不忙柔聲解釋:“姑母莫生氣!父親死得蹊蹺,仇人至今不明。母親和舅舅們怕仇人斬草除根,再三商議後才把我過繼到大舅門下……”
    韓擒霜心中愧疚,麵色猶有不甘。
    宋繼儒耐心說:“過繼一事,母親曾寫信給叔叔們說明苦衷。叔叔們不同意,多次派人來京城接我們回蒲類。直到舅舅們回複說,由我一肩挑兩房,既姓宋,也姓韓。將來我的孩子,長子姓宋,繼承大舅香火,其餘姓韓,叔叔們才勉強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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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擒霜怒罵:“哼,兩個軟骨頭!官大一級壓死人,不同意也得同意。說來說去,還是怪你老子死太早!”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水漣漣。
    “依我看,宋先生做得對!毒死大哥的凶手至今藏在幕後,若把靖兒和雪兒交給韓擒豹和韓擒彘撫養,以他們的能力,根本保護不了孩子們!”
    宋繼儒聞言抬頭,看見白飛飛攙著白時雨步履蹣跚走進屋來,忙起身讓座。
    白時雨一屁股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不住喘籲。直到此時,宋繼儒才有機會看清仇人的模樣。這是個胖大和尚,生的麵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貂臊胡須,一雙鷹目銳利有神,不愧為西北軍第一猛將。
    白時雨傷感地看著宋繼儒。這位氣質出塵的年輕人頗有故人之姿,他完美地把兩位父親的特質集合在一起。當他垂手拱立,禮貌問好時,仿佛宋士廉溫文爾雅站在眼前;當他抬起一對虎目,麵容堅毅,無所畏懼地看著自己時,仿佛器宇軒昂的韓擒虎重生。韓擒虎啊,韓擒虎——白時雨歎了口氣,這是他一輩子的陰影。即使死後,依然壓得他不得安生。
    他看著宋繼儒的血衣,心髒狂跳不已,小心翼翼問:“大嫂還好嗎?她每到冬天就犯痰疾,咳嗽得厲害。”
    “北疆留下的老毛病,沒法斷根!沈家舅舅說住到溫暖的南方會好很多。”
    “如此甚好!雪兒大了,有沒有許配人家?”
    宋繼儒頓時麵如寒霜,抬眼瞪著白時雨,冷冷說:“上人何必明知故問?連白彬彬都知道雪兒端午節成親。我想帶姑母和飛飛去觀禮,以後就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母親若知道他們還活著,不知會歡喜成什麽樣子。”
    白時雨手摸鋥亮光頭,露出尷尬笑容,說:“啊,我的確不知。我跟彬彬分家已有三年,彼此音訊不通。真快啊,雪兒跟飛飛同年同月同日生,就比飛飛大一個時辰。她快嫁人了,咱們飛飛還跟個小孩子似的。霜霜,你們去長安後,托大嫂給飛飛找個好姑娘。大嫂的眼光,一向不錯的。”
    飛飛在旁跺腳,緊握雙拳大喊:“不幹!我這輩子都不會娶妻生子!想用女人拴住我,沒門!”
    眾人又好氣又好笑,一時無語。
    白時雨掙紮著鼓足勇氣問:“宋……宋大先生,他還好嗎?”
    “上人何不問白彬彬?他比我更清楚其中內情。”
    宋繼儒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油紙包,層層解開,兩根手指拈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鋼針,問:“上人可識得此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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