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擒霜的聲音在顫抖，慟哭說：“想我哥哥，一代天驕，就算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不愧戰神之名。可他偏偏卻死在自己人手裏，死得不明不白。”
    “大哥英年早逝，整個韓氏家族的天都塌了，如喪考妣。宋先生雖然悲痛，但身為監軍，不可讓軍中一日無帥，立即提拔飛飛爹暫行主帥之職。可韓氏族人最在意血統，大哥是安西軍統帥，擁兵十萬，管轄的土地，幅員遼闊，幾乎占大唐王朝版圖的一半。這些都是他一刀一槍率領族人打下的，怎麽能拱手讓給外人？是以大哥頭七那天，二哥、三哥便發動兵變，強迫飛飛爹交出帥印。雙方的人馬在北庭都護府城外擺開陣勢，準備決一死戰。”
    “刀槍劍戟，萬馬嘶鳴，一場血雨腥風即將來臨。關鍵時刻，靖兒你身穿重孝，騎馬來到兩軍陣前，高舉你父親的靈位，麵對千軍萬馬，虎狼之師，毫無懼色，聲稱如果他們要開戰，就請從你的屍體上踏過。你那時隻有五歲，已頗有你父親的威嚴之姿。隨著你騎馬從兩軍陣前緩緩行過，眾將士感念你父親的恩德，紛紛下馬跪下。一場內亂就此煙消雲散。”
    宋繼儒的耳目沉浸在遙遠的年代，默默捫心自問，再回到從前，自己還有那樣的勇氣嗎？
    “可惜，和平隻是短暫的。很快，三哥通過箭頭查到射箭之人乃是白彬彬。彬彬年幼時，喜愛打獵。大哥便拜托甲弩坊的施典大人，特地為彬彬製作了一把小弩，不到一尺長，配特製的小弩箭，因攜帶方便，精準度高，彬彬愛不釋手，成人後依然還在使用。整個西北軍裏，隻有他在使用這種特製弩箭。”
    “證據確鑿，韓家人可氣了！族人得知是白彬彬射殺了韓氏宗主，軍隊嘩變，重重疊疊包圍輪台，強迫飛飛爹交出凶手。飛飛爹護短，自然不肯。韓家軍和白家軍在輪台發生激烈戰鬥。宋大人聞訊，慌忙帶上都護府的府兵前去調停。這一來，都護府守衛空虛。一隊蒙麵刺客趁機潛入府裏，手起刀落，見人就砍，毫不留情。情勢危急，府裏所有人都拿起武器進行戰鬥。”
    “我率人奮力廝殺，混戰中，抓住為首之人，扯下其蒙麵布，赫然是白彬彬。我以他為人質，逼退其餘刺客，暫時保住都護府。我質問白彬彬為何要屠殺眾人，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放過。白彬彬痛哭流涕，說一切都是他爹的主意。白時雨久居人下，處處被我大哥壓一頭，心裏常有不平之氣。正好遇到大哥中毒，因此有了替代之心。於是命令白彬彬暗箭傷人，害我大哥毒發身亡。為讓隨他叛亂的將士放心，表達與韓家一刀兩斷的決心，他才令白彬彬前來殺死我和飛飛。”
    聽到這裏，白時雨忍不住出聲辯解，大聲說：“蒼天在上，我冤枉啊！那日，韓擒豹和韓擒彘拿著弩箭箭頭，和施典一起 ，率領眾多族人上門來，氣勢洶洶要我交出凶手。我質問彬彬，彬彬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反倒是賈勰理直氣壯辯駁，說，‘誰會傻到暗殺主帥卻用自己專用的箭矢，擺明了是韓家弟兄不滿主帥之位落入白將軍手中，聯合施典栽贓陷害。弩箭是施典打造的，他想要多少箭頭就有多少箭頭。憑什麽賴在彬彬頭上？’”
    “我聽後覺得言之有理，據此回複。韓擒豹和韓擒彘破口大罵，指責我護短。我被罵得啞口無言。賈勰這時跳出來說，‘你們韓家欺人太甚，妄想栽贓陷害白彬彬後，好扶持白飛飛為繼承人。你們做舅舅的替外甥考慮前程，我這個做舅舅的也要替外甥考慮。想要捉拿彬彬，除非殺了我。’當即拔出武器，跟韓擒豹、韓擒彘打了起來。我拔刀隔開他們，看著三個舅子，不知該聽誰的。”
    “賈勰提議，‘白家主母長期居住在娘家，如今誕下嫡次子，理應回自己府邸。不如讓白彬彬帶人去都護府接回母子二人。宋婉兒應允，也就罷了；若不肯，擺明了她想挾天子以令諸侯，要以白家嫡次子為人質，威脅白將軍交出帥印。’”
    “韓擒豹聞言大怒，說，‘白時雨要是有本事保護妻兒，大嫂也不會多管閑事。你們要接人，最好多帶點人去。大嫂不放人，你們敢搶嗎？韓擒霜這個賤人，素來胳膊肘往外拐，娘家人被她連累得夠嗆，除了大哥大嫂，誰他媽在乎她的死活。死了更幹淨！’”
    “我最聽不得有人說霜霜壞話，頓時火冒三丈，命令彬彬率人馬接人去，無論如何，一定要接回飛飛母子。我壓根沒想到彬彬會陽奉陰違，大開殺戒。”
    韓擒霜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白時雨，悲聲說：“你我夫妻一場，我原本不該懷疑你。可是想起吳起殺妻，我自然信了彬彬的話，以為你要殺我和飛飛。我心中悲憤，無處訴說淒涼。得虧大嫂好言勸解，我倆懷抱飛飛和雪兒，淚眼人看淚眼人，抱頭痛哭。這時，府外的刺客發起火攻。府裏火光四起，大嫂帶人救火，我則帶人迎戰。亂哄哄中，關押在柴房的白彬彬磨斷身上的繩索，逃出府外……”
    宋繼儒沉睡的記憶突然蘇醒過來。
    他想起那個火光衝天的夜晚，府裏殺聲動天，一片混亂。母親和姑母鄭重其事地把弟妹交給他，囑咐他好好看護。他守著搖籃裏的小嬰兒，絲毫不敢入睡。突然，書房的窗戶上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他意識到危險，忙抱著飛飛和雪兒，從側門逃到庭院。
    府裏兵荒馬亂，人人都在戰鬥，他在庭院四處尋找安全之地，猛一回頭，看見假山後跳出一個相貌醜陋的巨人，獰笑著擋在他的麵前，想要搶奪飛飛。他跪下拚命磕頭，苦苦哀求，以致頭破血流。眼淚換不來同情，惡人的手仍然伸向飛飛。他情急之下，惡狠狠咬住惡人的腳踝，被惡人一腳踹飛數丈遠。幸好這時，廚房老蒼頭帶著妻女殺了過來。惡人看見老蒼頭勢如瘋虎的模樣，不敢戀戰，張皇撤退。他把飛飛和雪兒交給老蒼頭後，擦幹眼淚，騎馬趁亂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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