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繼儒擊退來敵，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憂心忡忡。他回頭見張長弓臉色平靜，滿不在乎地吹著口哨，心裏感到奇怪，問：“老張，這隻是個開始，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張長弓反問，笑嘻嘻地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放心好了，天不會塌！”
    他胸有成竹的模樣給三人吃下了定心丸。四人收拾緊要之物，趕著馬車快速離開藏身之所。
    紅日西沉，他們在一處僻靜山穀停下來休息。夜裏，早月升起，山穀之中如同白日，一草一木清晰可見。李福起身小解，遠遠看見宋繼儒和張長弓在入口處警戒。晚風輕拂，二人望著天上明月，說些閑話。
    宋繼儒低聲問：“老張，如果，我是說如果，李福不是我們所見那樣忠厚老實，而是善於偽裝的大奸大惡之徒，你還會如此維護他嗎？”
    黑暗之中，李福無法看見張長弓的臉，隻聽他輕笑說：“書呆子，如果我的朋友在大街上跟人打架，我一定會不問青紅皂白先衝上去幫他，哪怕事後了解是他不對。判斷他是否有罪，是官府的責任，不是朋友的責任。所謂朋友，我覺得就是在他需要你的時候，你永遠跟他站在一起。”
    宋繼儒被他的奇言怪論驚得說不出話，而李福默默流下滾滾熱淚。這夜過後，他的夢遊之症奇跡般地痊愈了。
    距離蒲州越遠，各州府對三人的追捕越發流於形式。官場中人對楊縣令頗有微詞，得罪不起就陽奉陰違。然而江湖的奇人異士被李福的高昂賞金吸引，如同鯊魚聞到血腥，對他窮追不舍。
    某夜，王乙被叮叮當當的兵刃相交聲驚醒，他掀起轎廂窗簾，隻見白光閃耀，宋繼儒正與十來個劍客惡鬥。他身姿瀟灑，一招去劍式把所有刺客手中的長劍絞奪脫手。一柄柄長劍飛起來。一柄落入草叢，一柄飛上樹梢，一柄跌入刺客群裏，刺客們頓時亂作一團。更有一柄直插入馬車轎廂上，在王乙眼前顫巍巍地晃動，嚇得他慌忙縮頭。
    月光下，張長弓雙手鼓掌，朗聲大笑，說：“好，好，好，宋兄的劍法越發精進了。斬草要除根，宋兄萬不可婦人之仁，放過這幫宵小……”
    他話音未落，眾刺客嚇作鳥獸散，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王乙暗中觀察，掩嘴失笑。而躺在他腳下的李福緊閉雙眼，臉帶甜甜笑意，酣睡如嬰兒，對發生的一切渾然不知。王乙替他蓋好薄被，心想：你倒跟沒事人似的！卻不知剛才有多凶險。轉頭又想，有宋繼儒在，自己瞎操什麽心。於是打了個嗬欠，倒頭呼呼大睡。
    同行四人，李福純真，王乙蠢笨，張長弓看熱鬧不嫌事大，隻苦了一板一眼的宋繼儒。他初入江湖，短短三月經曆之事遠超他二十年來的人生曆練。他每時每刻都繃緊神經，稍有風吹草動就迅速做出反應。張長弓冷眼旁觀，微笑不語。
    這天，王乙和張長弓坐在車轅負責趕車，李福嚴嚴實實藏在車裏，宋繼儒則抓緊時間躺在被褥間休息。睡夢中，他被李福搖醒，睜開睡眼，見李福一臉緊張指著窗外。宋繼儒掀開簾子，見馬車停在一處市集，而張長弓坐在地上，雙臂平舉，正與一個胖胖的矮道人四掌相抵，四周圍了一圈看客。宋繼儒暗自歎氣：賞金獵人層出不窮，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看客中有人問：“那瘸子跟矮道士剛剛還叮叮當當打得熱鬧，這是在幹什麽？比力氣大嗎？一點不好玩了。”
    有好事者搖頭晃腦賣弄說：“你懂什麽？他們在比拚內力。俗語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比武角力之中，以比拚內力最為凶險，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那人不服氣，說：“喲，你這麽厲害，說說看，是瘸子贏還是道士贏？”
    “肯定瘸子贏！你看兩人比拚內力快一個時辰了，瘸子麵不改色，雲淡風輕，道士大汗淋漓，臉漲通紅，已是強弩之末。”
    “哼，我賭道士贏！參禪打坐，修身養性是道士每日必做功課。你說道士臉紅，說不定他隻是天生臉紅，要不然就是喝酒了。再加上他是胖子，胖子怕熱，遇到這暑熱天氣當然大汗淋漓了。”
    這二人爭執不休，誰也不服誰，越說越氣，到最後居然動起手來，你揪著我的頭發，我擰著你的耳朵，扭打成一團。看客們怕被誤傷，紛紛逃避，場麵頓時大亂。張長弓充耳不聞，全神貫注於比武。他的內力其實遠在那道人之上，隻是這大半年來因為腿傷未愈，不知自己武功退步多少，正好拿道人來試試實力。那道人本已累得精疲力竭，又被兩個無聊的人擾亂心神，隻覺胸悶無比，鮮血緩緩從嘴角流下，臉上表情痛苦不堪。
    宋繼儒輕輕喊了一聲：“老張，手下留情！他罪不至死！”
    張長弓微微一笑，撤去手掌，衝道人一眨眼，說：“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看在我朋友的麵上，饒你一命。告訴江湖的朋友，再敢來犯，老子必不輕饒！”
    道人麵如死灰，踉蹌從地上起身，見那兩個看客猶自翻滾扭打，氣不打一處來，暴怒道：“都怪你們搗亂！”他雙拳如風，雨點般落在兩人身上。
    那二人不是他的對手，哇哇怪叫著抱頭鼠竄。道人追到街角後猛然回過神來，眼睛尋找張長弓身影。哪裏還有人？連馬車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道人氣得跺腳，暗自思忖：江湖傳聞那少俠出自名家，劍術高明，難以下手，想不到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個行動不便的瘸子居然有如此深厚內力。這二人把李福收入囊中，卻不去官府領賞，隻一味往西而去，居心何在？難道是要遁入大漠嗎？那裏天高皇帝遠，都不失為最佳流亡之所。
    他心中惆悵不已，李福花紅之高，足夠自己下半輩子逍遙快活，明知難以賺取也舍不得放棄。看來想獨吞是不可能了，還要找幫手才行。
    他自去找尋同伴不提，單說馬車載著四人一路西行，沿途不斷有武林人士前來騷擾，都被宋繼儒和張長弓聯手一一打發。隨著挑戰人士武藝越發厲害，張長弓越發興奮，連聲讚歎說：“有趣，有趣，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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