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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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進城?”陳忠吃驚問。
“唉,人言可畏!我一年沒來蒲類,手裏雜事堆積如山,亟待處理。我要是進了蒲類城,韓小姐正好也在,真真坐實了謠言,搞得我跟她千裏迢迢來此,就為私會似的。我是男人,聲名狼藉,無所謂。她一個未出嫁的名門閨秀,被人潑汙水,情何以堪?”張長弓一張長臉拉得更長,愁眉苦臉說,“真尷尬啊,韓家人對我恨之入骨,背地裏不知罵了我多少回。天地良心,我什麽都沒做!”
李福動了動嘴唇,眼神猶豫,卻什麽都沒說。他從見到陳忠後,越發沉默寡言,就連跟張長弓獨處,說話也吞吞吐吐,唯恐禍從口出。
顧易之笑著拍張長弓大腿,說:“老張,你是不是急於見情人,故意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張長弓付之一哂,扭頭看著高仙草說:“謝天謝地,我總算把你平安護送到蒲類。酒樓的生意就麻煩你幫我處理,我要趕去牧場看看。”說著,情不自禁露出一口大白牙,無限得意:“宋璟不賞邊功防黷武。我幸好沒活在他主政時候。要我說,大唐全麵開戰才好,我的馬匹可以賣個好價錢。”
高仙草烏溜溜的黑眼睛在張長弓真誠的臉上停留良久,四目相對,兩人都把對方小時候幹過的壞事過了一遍,轉過八百個心眼子。大唐同時開啟兩場大規模戰爭,無論西南的南詔,還是西北的大食,大唐軍隊都需要大量戰馬供應。張長弓的確需要盡快趕去牧場處理雜事,高仙草點頭讚許,說:“酒樓有我,你就放心好了。牧場更重要,馬虎不得。”
張長弓鬆了口氣,露出狡黠笑容。盜賊團夥話事人一死,總會引發內亂。他怕火鳳凰吃虧,著急去看看,隻是不放心高仙草。他因此率領駝隊日夜兼程,經伊吾,北越天山進入巴裏坤草原,而後沿天山北麓西行,經蒲類海到達蒲類縣。
蒲類東西八百裏,南北一千七百裏,地大人稀,除縣城和一些鎮、堡及屯區莊戶有人居住外,其餘地域皆為一些遊牧民族所在的草原荒灘。這裏水草豐盛,馬群簡直如同蟻群一樣,即使最窮的人家也有幾十匹馬。這裏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戰火連連,幾易其主。三十年前韓擒虎率領族人在此屯軍,威震西域,諸藩臣服。隨著朝廷改屯兵製為府兵製,鐵血韓家軍成為普通百姓,蒲類連同它的赫赫戰功一起被朝廷遺忘。
張長弓徐徐策馬走在隊首,蒲類風景依舊。縣城四周圍著青苔斑斑的高牆,東西兩邊聳立著高高的戍樓,樓裏懸掛著綠鏽斑斑的大銅鍾,樓頂爛瓦上幾叢野草隨風搖曳。城牆下的護城河早已幹涸,河溝快被黃沙填滿;胳膊粗的鐵鏈掛在破爛的木板上,木製吊橋陷入泥土裏,伴著馬蹄發出吱嘎聲。
他擔心吊橋斷裂,細心守護在側,直到駝隊安全經過。他在隊尾押後,慢慢來到門樓前,目送駝隊消失不見。那兩扇釘著碗口大銅釘的大門紅漆早已褪色,斑駁脫落露出木頭本相。城門口破天荒有個老兵手持紅纓槍在站崗,身上的舊戰袍破爛不堪。他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看著駝隊經過,難掩失望之情,頹然坐地。
張長弓看他佝僂著身子,滿頭白發,溝壑縱橫的臉上紅色的酒糟鼻格外顯眼,忍不住調侃:“老鬼,又灌黃湯了。”
老鬼抬起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他,把頭扭向一旁不予理睬。張長弓來了興趣,從馬上俯身笑嘻嘻地看著他,伸出一隻手問:“什麽時候還錢?”
老鬼沒了神氣,低聲自言自語嘟囔。
張長弓大聲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老鬼揉著酒糟鼻,底氣不足:“我家主人回來後,我預支工錢,先還一部分。”
張長弓嘿嘿冷笑,說:“你每次都這麽說,我耳朵都磨出老繭。走,我們找韓縣尉評理去。”
老鬼嚇得抱住城門,懇求說:“我收到風聲,我家主人真的回來了,你再寬限我幾日。”
張長弓見他窘迫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時,從城門裏奔出一位蓬頭垢麵的少女,一身衣褲鴉衣百結,針線工十分粗陋,白淨的圓臉卻很是妖媚動人。她驚慌失措向張長弓行禮,一對美目惶恐不安看著他。
張長弓明白她的心事,笑吟吟問:“鶯兒,一年未見,出落得越發漂亮了。”
鶯兒低著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低說:“張公子,有空到我家喝茶。”
張長弓點點頭,心想:這樣的姿色,稍加打扮可當揚州花魁。可惜投胎在蒲類,隻能做個廉價的暗娼。
鶯兒蹲下身,柔聲對老鬼說:“爹,你等了十多天,不要再等了。韓崇禮作弄你呢,少宗主在長安好好的,為什麽要到蒲類來?”
老鬼甕聲甕氣說:“他爹的墓地在這裏,韓家的宗祠在這裏,他一定會來的。”他用祈求的眼神看著女兒,問:“他一定會來的,對不對?”
鶯兒氣惱地看著父親,掩麵痛哭說:“你願意等就等吧,死了拉倒。我再也不想管你了!”她跌跌撞撞向城裏飛奔而去,背影孤苦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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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長弓趕緊對老鬼說:“還不快追?她一定是遇到什麽傷心事,你要小心她做傻事。”
“鶯兒,鶯兒……”老鬼連聲呼喚,從地上爬起追了過去。
張長弓看著父女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忍不住搖頭歎息。調轉馬頭往回走,走到一半,聽見木製吊橋發出可怕的吱嘎聲,搖搖欲墜。他暗叫不好,忙後退回到城門處,猶豫著是否該冒險過橋。
這時,他聽見輪盤緊響,馬蹄急驟,抬頭看見韓家車隊逶迤而至。一共十六輛車,五十匹馬。車上滿載箱籠,馬背上馱著裝水用的大酒簍。
為首的韓崇武騎馬疾馳,快速通過木橋,從張長弓身旁經過時,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滿臉鄙夷之色。又揚起馬鞭在他麵前虛晃一鞭,呸了一聲。看樣子,若不是著急回家,恐怕會跟張長弓打一架。
張長弓本想提醒,被他的無禮激怒,強驢脾氣騰地上來,決心要看笑話。
馬車一輛接一輛轔轔駛過吊橋,張長弓心裏默默數著:“五、六、七,啪嗒!”
如他所料,第七輛馬車經過時,年久失修的吊橋突然斷裂,馬車卡在圓木間搖搖欲墜。坐在車轅前的韓嬌嬌來不及多想,迅速從車裏拽出一人奮力上拋,自己則隨著馬車轟隆隆掉進護城河底。
一個白影身不由己向前飛來,張長弓本能地從馬上跳下,伸出雙手接住她。兩個被謠言所困,彼此尷尬的陌生男女就這樣猝不及防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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