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這麽點燈熬油熬下去，沒等把歐陽救出來，我們倒先猝死了……”
    周以在飲水機邊衝了兩杯速溶咖啡，遞了一杯給李為，
    “師哥，喝杯咖啡提提神吧，最近多事之秋，麻煩事且辦不完呢。”
    “這不，剛才小張還來找我搬救兵，說最近各地頻發的變態尾隨案太多了，民警都不夠用了，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支援一把？唉……忙……都忙，忙點好啊……”
    李為喝不慣咖啡，把咖啡給了趙西安，自己泡了杯濃茶。
    “警察一旦覺得事情多了，那就說明罪犯快浮出水麵了。”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周以被咖啡苦得直咧嘴，
    “不過咱們眼前歐陽的事情都還沒完，這又一件接一件的都湧上來了，我們就算是鐵打的也遭不住啊……”
    李為揉了揉太陽穴：“我們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趙西安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差點噴出來：“這啥玩意兒啊？苦得我苦膽水都嘔到嗓子眼了！這玩意兒是給人喝的嗎？味兒比比中藥還衝！”
    周以白了不識貨的趙西安一眼：“苦咖啡喝了不困，全靠這股苦味吊著呢，我們現在可是在跟人類生理極限作鬥爭……”
    趙西安品鑒不來這種高級貨，放下了杯子：“得了吧，喝這玩意兒跟受刑有啥區別？我還不如出去跑跑，比咖啡提神，興許還能碰到兩個變態讓俺老趙開開葷！”
    趙西安剛到門口時就被外麵忽然衝進來的一名警員撞了個滿懷。
    “好歹也是刑偵大隊的人，幹什麽慌慌張張的？像啥樣子？！你後麵攆著倆狼狗呢？”
    趙西安一把揪住差點被撞飛的小警員，正準備給這慌裏慌張的新兵蛋子上上課，順便提提神時，小警員用力掙脫開，跑到了李為麵前神色緊張。
    “隊長！不好了！楊峰有點不對勁！他怕是要跑路啊！”
    楊峰出獄後，李為擔心吳正義會對他不利，所以派了警員專門盯著他的行蹤。
    起初楊峰每天都待在歐陽的出租屋裏，連門也不出，正常得都有點不正常了。
    可是從歐曼去實習學校後，楊峰就開始每天出門遛彎，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周圍閑逛。
    不買東西也不跟人交流，完全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直到今天，盯梢的警員發現楊峰的行為更加詭異。
    他先是去了一趟銀行，從銀行出來後拖著行李箱去附近的手機店裏買了一個新手機，然後進了一家澡堂，在澡堂裏一直待到了晚上。
    李為：“那現在呢？他在哪兒？”
    警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忙回說：“火車站！盯梢的同事發覺不對勁，一直緊跟著怕出什麽亂子，讓我趕緊來告訴你們一聲！”
    “走！”李為抓起外衣帶頭跑了出去。
    路上，周以震驚外加不理解：“他去火車站是要幹嘛？他兒子還被關在監獄裏呢，說不好真的要被槍斃了！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想到哪裏去啊？”
    趙西安也說：“老大，他不會真的要跑路吧？這天底下還真有老子不管兒子死活的？你不是說他愛歐陽嗎？老東西就是這麽愛的？！”
    周以無比緊張地看著車速表，李為已經在飆車了，可周以還是急得恨不得搶了方向盤自己上去開。
    “師哥！老東西要是真跑了歐陽就真的完了！他又能跑到哪裏去？天涯海角，吳正義的爪牙哪裏找不到他？”
    “他一旦出了頤江市、出了我們的管轄範圍肯定會被吳正義滅口！他還嫌不夠亂啊！滿世界瞎溜達什麽？！”
    趙西安幫周以順了順氣，同樣懸著一顆心：“嗯呐，老大！可不能讓他就這麽走了！”
    李為不語，隻是一味地踩油門。
    幾人趕到火車站，跟負責盯梢的警員碰了頭。
    “人呢？”
    “在裏麵等車！”
    警員帶著幾人在火車站飛奔，
    “他不是嫌疑犯，又沒有幹擾其他人，我不能上前控製住他，還好你們這麽快就來了！”
    “嗚——”
    火車進站的聲音震耳欲聾，李為等人在跟火車賽跑。
    火車站裏的工作人員們把月台上等火車的人攔到了警戒線外，不斷提醒大家：火車進站了，注意安全！
    火車開過來時，幾人終於在茫茫人群裏找到了楊峰。
    他拎著笨重的行李箱安靜地等在月台上，穿著一身十多年前就不流行了的迷彩服，腳下是一雙擦得鋥亮的破舊皮鞋。
    “快攔住他！不能讓他上火車！”
    幾人大步奔向楊峰。
    雙耳聽不見任何聲音的楊峰卻像在那一秒鍾有了感應，機械般地回過頭向後看去，咧開嘴朝身後的幾人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
    楊峰的這個笑不由得讓李為心裏咯噔一下，瞬間汗毛直豎。
    果然，楊峰下一秒突然越過警戒線跳下了鐵軌！
    “嗚——”
    火車呼嘯而過，月台上鮮血四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車站裏尖叫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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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在最前麵、剛才差一步就能拉住楊峰的李為全身濺滿了血滴，整個人還保持著伸出手想去拉楊峰的姿勢。
    他眼神空洞地看著眼前一片血紅的鐵軌，臉上溫熱的人血混著他的汗水緩緩滑落……
    “師哥……師哥～”
    同樣嚇呆的周以聲音顫抖著喊了李為幾聲，沒有任何回應。
    趙西安腿軟地走上前伸手搭在李為肩上正要喊時，李為頓時整個人癱軟下去。
    淩晨的醫院裏依然人滿為患。
    人們不約而同地紛紛抬起頭看向醫院大屏幕，所有人臉上都是同一個表情，歎息著不知道又是哪家的頂梁柱倒了……
    “多發傷會診，請腦外科、胸外科、骨外科、醫務部、骨科……至急診搶救室會診……”
    “各位醫務人員請注意，本區域內999呼叫，請立即前往支援！”
    隨著兩道廣播不斷交叉重疊播報，整個醫院裏的人頓時像潮汐一樣全都動了起來。
    樓上樓下所有穿白大褂的都在狂奔，像是在和死神賽跑。
    李為等人也下意識跟著人群跑，最後被醫務人員攔在了搶救室門外。
    他們木訥地站在走廊裏看著“手術中”三個字，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那三個亮著紅燈的字熄滅，眾多醫生搖著頭從裏麵走了出來。
    李為的耳朵像是也聾了，醫生們圍著他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麽，但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耳朵和腦袋裏隻剩下強烈的“嗡——”聲，與搶救室裏無力回天的直線如出一轍。
    深夜，幾人常去的麵館。
    三碗麵從熱氣騰騰一直放到徹底涼透都沒人動筷子。
    就等著他們吃完關店門的老板忍無可忍，走上前敲了敲桌子催促道：“我說你們幾個吃麵條用眼睛吃啊？倒是扒嘴裏啊！看能把肚子看飽了？”
    “趕緊著吃，要打烊了！別影響我下班！”
    三人這才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老板看出他們今天心情不對，後悔剛才的話說重了，有些過意不去地搓著圍裙滿臉賠笑，
    “嗐！這麵都坨了，你們別吃了，我給你們重做一碗！”
    周以和趙西安停下筷子，老板把碗端走重做。
    隻有李為還在一聲不吭地吃著涼透了的麵坨。
    “師哥，這麵不能吃了，你別吃了，老板給我們重做……”
    李為不為所動。
    “你別吃了！”
    周以搶過了李為的碗，李為握著筷子，嘴裏塞滿了麵。
    一滴眼淚砸在了桌上。
    “師哥……”
    “你別哭啊……”
    周以說完自己也忍不住捂住了臉抽泣，性情中人的趙西安更是捏著鼻子發出像被掐住脖子的死鴨子哭聲。
    哭聲驚動了在後廚忙活的老板，老板連忙跑出來查看情況，瞬間也被這場麵驚住了。
    “誒喲！我說你們三個大老爺們哭什麽哭？不就是幾碗麵嗎？算我請你們吃了好吧？”
    “哦，還有大蒜！今天你們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不念叨你們了行不？”
    楊峰的屍體被連夜送進法醫組屍檢，又被深更半夜抓回局裏加班的鄭涵這次一句埋怨都沒有。
    “沒有酒精，沒有中毒，胃裏的食物裏也沒有致幻成分，他是在精神狀態正常的情況下自己跳下去的……”
    屍檢結果在李為的預料之中。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楊峰雖然聽不見了，也說不出話，可是他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隻要他活著，歐陽就活不了了。
    老百姓是鬥不過資本家的，他沒有能力跟真正的凶手抗衡，就像四年前有人勸他乖乖認罪，他同樣也反抗不了。
    那些掌握著道理的人告訴他，他要是不認，那就總得有人替他認。
    讓他好好想想，替自己的親戚朋友想想，替他在乎的人想想……
    死他一個總好過死全家。
    他一個無權無勢、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的農民工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可是千萬別連累別人陪他一起去死。
    那樣他的罪過就更重了。
    他為了他的兒子不得不放棄抵抗，把所有的罪名都扛了下來。
    可是現在，他的兒子來救他了，把自己搭了進去。
    他知道自己像四年前那樣已經無路可走了。
    所以他在最後一天寫好了遺書和自首信，取走了錢，在手機裏留下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最後好好洗了個澡，毅然赴死……
    這個世界是聽不見底層人哭訴的，像他這樣的窮人，沒錢沒勢沒有話語權，就算嗓子沒有被毒啞，就算聲嘶力竭發出呐喊，也沒有人會去聽他一個瘋子說什麽？
    有誰會信一個瘋子說的話呢？
    他隻有通過這種慘烈的方式讓全世界都聽到他的訴求：他的兒子沒有殺人！
    有罪的是他！
    在他毅然決然跳下月台被疾馳而來的火車撞得粉身碎骨的那一瞬間，啞巴的無聲呐喊震耳欲聾，全世界終於都聽到了。
    鄭涵安慰地拍了拍李為的肩：“你想好怎麽跟歐陽說這件事了嗎？”
    李為沒說話。
    一縷晨曦照在了他臉上。
    李為緩緩抬起頭，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新一天的太陽升起來了……
    天亮了。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把李為拉回了現實。
    “歐曼，怎麽了？”
    “您好，請問是李為嗎？”
    李為又看了眼來電顯示，確實是歐曼的號碼沒錯，李為不禁心裏一緊：
    “我是李為，歐曼出什麽事了？！”
    “我是歐曼實習學校的老師，小歐老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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