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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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蘆灣的喜事兒
八月的毒日頭鉚足了勁往下砸,葫蘆灣的青石板路燙得能烙餅,老槐樹的皮都被曬得卷邊。樹梢上的知了扯著破鑼嗓子,把日頭罵得愈發毒辣。二懶握著竹掃帚,在新砌的二層小樓前清掃,竹枝刮過水泥地沙沙作響,揚起的細塵裹著她額角的汗珠,在光柱裏打著旋兒,碎花襯衫後背洇出深色的汗漬,卻怎麽也掩不住嘴角藏不住的笑意——那是偷藏了二十年的甜。
"二——懶——叔!"一聲脆生生的呼喊撕破蒸騰的熱浪。許前進的電動車"突突"碾過滾燙的路麵,車鏈發出快要散架的呻吟。後座的周美麗紮著豔紅頭巾,鬢角碎發被汗黏在塗著金粉的臉頰上,車筐裏兩盒糕點裹著金紅包裝紙,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塑料繩深深勒進蓬鬆的糕體,擠出半透明的油漬。
二懶手一抖,掃帚"當啷"磕在台階上。他慌忙在印著藍碎花的圍裙上蹭了蹭手,小跑著迎上去,鬢角碎發黏在泛著水光的臉頰上,像剛出水的菱角葉。"哎喲我的老天爺!這日頭毒得能把人烤成脆餅,啥風把你們二位吹來了?蠻子,快來迎客,快進屋吹電扇喝綠豆湯!"他話音未落,就被周美麗帶著香粉味的擁抱撞個滿懷。
"稀客?我們可不是稀客!"周美麗踩著七厘米的紅高跟鞋,"噠噠"踩過燙腳的石板路,紅裙子被熱風掀起一角,像團跳躍的火苗。她伸手捏了捏二曬得發紅的胳膊,眼尾金粉在陽光下一閃:"聽說有人要辦喜事,我們這當年按著紅手印當見證人的,不得提前來把把關?"說著從坤包裏掏出鑲水鑽的小鏡子,補了補被汗暈開的口紅。
廚房門"吱呀"被撞開,帶著麵香的熱氣撲麵而來。蠻子舉著沾滿麵粉的手衝出來,鼻尖還沾著白乎乎的麵團,活像偷吃麵粉的花貓。她咧嘴一笑,兩排大白牙在黝黑的臉上格外顯眼,圍裙兜著幾顆滾落的花生,"簌簌"掉在門檻上:"前進!美麗!快進屋坐!堂屋開了空調,涼快!"她轉身時,衣角掃落了案板上的擀麵杖,在地上滾出老遠。
許前進把紅包塞進蠻子手裏,故意板著臉:"咋?搬進洋樓就忘本啦?請全村人吃流水席,獨獨落下我們倆?"他壓低聲音,衝二懶擠擠眼,"本來我尋思在活動大院簽個到就行,美麗姐非說那樣不尊重人,所以我們才過來隨份子的——"話沒說完,後腦勺就挨了周美麗一巴掌。
周美麗拉過蠻子的手,指尖的金戒指硌得生疼。她掃了眼貼滿瓷磚的客廳,吊燈垂下的水晶珠子在風裏輕輕搖晃,折射出細碎的光斑:"瞧瞧這氣派勁兒!聽說要在村頭大戲台辦?得擺幾十桌吧?"她突然湊近,孔雀藍的甲油在蠻子眼前一晃:"婚紗選好了沒?可不能委屈自己!"
二懶的臉騰地紅到耳根,絞著圍裙的手指關節發白:"美麗,別聽人瞎嚼舌根...就想搭個棚子,炒幾個熱乎菜,讓蠻子也過一回當新娘子的滋味..."他的聲音突然哽住,n年前的畫麵不受控地湧上來——三輪車鬥裏鋪著補丁摞補丁的棉被,蠻子咳在枕頭上的血漬,還有自己攥著紅布包袱,在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跟著車跑,鞋幫沾滿泥漿。
"說什麽呢!"周美麗的眼眶突然紅了,睫毛膏在眼下暈開小片墨色。她抓起茶幾上的紙巾猛擦臉:"當年你們能在一起,我和前進可是一路跟著走過來的,這次補辦婚禮,主桌必須給我們留最中間的位置!否則我們可不來啊!"說著話,她突然拍手,甲油撞出清脆聲響:"喜糖得買徐福記的!喜煙至少要軟中華!"
二懶撓著後腦勺,喉嚨裏發出含混的咕噥:"都...都備著呢,就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被曬蔫的狗尾巴草,"隔壁王嬸說,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瞎折騰..."
"砰!"許前進重重一拍茶幾,玻璃杯裏的綠豆湯濺出來,在瓷磚上洇出深色的痕。他擼起袖子,臂彎的關公紋身隨著肌肉顫動:"讓他們說去!當年蠻子來到咱家,連口熱乎的紅糖水都沒喝上!現在日子好了,補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咋就成顯擺了?"他轉頭看向蠻子,目光灼灼:"別人愛咋說就咋說,隻要咱們自己開心就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啊二叔?到時候我帶著鑼鼓隊,從村頭敲到村尾!"
周美麗抓起蠻子的手,戒指上的碎鑽硌得她生疼:"我帶著婦女隊布置戲台,保準掛得比省城商場還氣派!你必須穿拖尾婚紗,頭紗得有十米長!"她突然哽咽:"當年沒享的福,現在得補回來..."
蠻子的眼淚"啪嗒"掉在周美麗手背,燙得她縮回手。那些在暴雨裏搶收玉米的夜晚,在獸醫站守著生病豬崽的淩晨,在魚塘兢兢業業喂魚的時刻,突然都變得清晰起來。她哽咽著笑出聲,淚花在睫毛上閃成小星星:"那就說定了啊美麗...到時候可別嫌我麻煩。"
接下來的時間裏,葫蘆灣像煮沸的油鍋。周美麗帶著婦女們踩著竹梯掛彩綢,紅的、粉的、金的緞帶在戲台上翻飛,活像群花蝴蝶;許前進的鑼鼓隊每天清晨就在曬穀場練習,"咚鏘咚鏘"的聲響驚飛了整片稻田的白鷺;二懶和蠻子騎著電動車挨家挨戶送請柬,車筐裏的喜糖盒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把那些陰陽怪氣的閑話都擋在了車後。
婚禮那天,葫蘆灣比過年還熱鬧。婚慶隊攝製鏡頭前,蠻子的白婚紗掃過新鋪的紅地毯,頭紗上的珍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每走一步都像踩著銀河。二懶穿著筆挺的西裝,緊張得直扯領帶,汗漬在後背暈開深色的印子,卻死死攥著蠻子的手,仿佛一鬆手就會弄丟這輩子最珍貴的寶貝。當主持人問他有什麽想對蠻子說時,這個扛過百斤麻袋都沒皺過眉的漢子,突然紅了眼眶:"蠻子...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娶到了你。往後的路,咱們慢慢走..."
蠻子激動的留下了眼淚,“二懶,謝謝你在我的生命裏來過,希望來生還能在一起……”
台下的周美麗哭得稀裏嘩啦,抽紙聲蓋過了鑼鼓;許前進扯著嗓子叫好,臉漲得比戲台上的燈籠還紅。那些曾經說閑話的人,此刻都使勁兒拍著手,眼角泛著亮晶晶的光。晚風掠過戲台,彩燈把人群的影子拉得老長,二懶端著酒杯,看著滿堂的笑臉,突然明白:幸福從不怕遲到,就像葫蘆灣的月亮,哪怕被烏雲遮住一時,總會有圓滿的那天——而此刻,月光正溫柔地灑在他和蠻子交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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