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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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的啟程
七月的蟬鳴像煮沸的銅鈴,將午後的燥熱敲打得愈發濃稠。老舊的竹簾被陽光穿透,在堂屋地板上投下交錯的菱形光斑,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許前進踮腳將竹匾裏的青菜瀝幹水分,水珠墜落在青石板上,瞬間被高溫蒸成白霧。
院門外突然傳來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驚得梁下的燕巢簌簌顫動。周美麗跨進門檻時,褪色的碎花頭巾被風掀起一角,鬢角的白發黏在泛著油光的皮膚上,像歲月偷偷撒下的鹽粒。她從鼓囊囊的帆布包裏抽出信紙,邊角因反複折疊已磨出毛邊,紙頁間還殘留著淡淡的茉莉花香皂氣息。
"前進,這信你看了沒?"她的聲音沙啞得像老紡車的吱呀聲。
許前進擦著手迎上去,目光觸及熟悉的字跡時,指尖突然僵在圍裙褶皺裏。上個月某個失眠的深夜,她伏在縫紉機旁,用圓珠筆在信紙上密密麻麻地傾訴:感謝你在我孤獨的時候陪著我,感謝你在我脆弱的時候鼓勵我,感謝你在我生無可戀的時候給了我希望...……
"姐,怎麽突然..."許前進不解的問道。
"我真不想幹了前進。"美麗姐跌坐在藤椅上,老舊的竹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抓起搪瓷缸猛灌涼茶,喉結在鬆弛的皮膚下劇烈滾動,水珠順著嘴角滴在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上,"活了大半輩子,都在為了別人活著,姐終於想明白了,餘生要為了自己活。"
許前進蹲下身,握住那雙布滿裂口的手。指腹的老繭像砂紙般粗糙,虎口處去年被開水燙傷的疤痕仍泛著粉紅。記憶突然翻湧——十二歲那年蜷縮在醫院走廊的自己,被這雙手裹進帶著肥皂香的外套;中考前夜,這雙手默默把熱牛奶放在書桌旁;還有畢業回來的那天,她熱情的鼓勵的話猶在眼前一樣……
"姐,你想去哪?"許前進張口問了問。
周美麗望向院外搖曳的向日葵,陽光在她眼底折射出細碎的金芒:"去看看敦煌的壁畫,嚐嚐新疆的葡萄,再到海邊撿貝殼..."她突然哽咽,淚珠砸在搪瓷缸沿,濺起細小的水花,"總說等有空,等有錢,結果一輩子都在等。"
"那怎麽行!"許前進急得眼眶發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一個人出去,要是迷路了、生病了怎麽辦?"他想起去年寒冬,美麗姐獨自去縣城看病,在結冰的客運站轉了三趟車,回來時腳上的棉鞋全濕透了。
周美麗抽回手,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打火機的火苗亮起瞬間,映得她眼角溝壑縱橫的皺紋如刀刻般清晰:"前進,有些話我早該說了。"青煙嫋嫋升起,在兩人之間織成朦朧的紗,"當年都是我自作多情,怎麽會憑空喜歡上你呢?我可是一個有夫之婦啊,可是命運就是這麽捉弄人,柱子但凡像你一樣聽我的話,我的人生也不至於過得如此狼狽不堪,我把你當成了我的天,我的地,也把你當成了這個家的頂梁柱,可是一切都隻是我的臆想,一切都是空。"
許前進猛地抬頭,淚水模糊了視線。記憶深處某個被塵封的畫麵突然清晰——十二歲那年的夏天,他無意間推開虛掩的浴室門,撞見沐浴的美麗姐。蒸騰的水霧中,女人小麥色的脊背泛著珍珠光澤,那一刻的悸動,竟成了他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她把許前進當成了小孩,可許前進把她當成了唯一。
"你總說我是你的責任。"周美麗掐滅煙頭,灰燼簌簌落在青石板的縫隙裏,"可誰又問過我,這輩子想怎麽活?"她起身拉開樟木箱,褪色的行李箱裏整齊碼著藍花布衫,拉鏈上掛著的塑料幸運星,是村小學手工課的作業,此刻在穿堂風中輕輕搖晃。
夜幕降臨時,許前進守在灶台前攪動綠豆粥。蒸汽模糊了鏡片,他望著全家福上香玲年輕時的笑臉——照片裏的女人穿著大紅毛衣,懷裏抱著三歲的朵朵,身旁站著係紅領巾的小和平,而自己站在最邊上,笑得有些拘謹。
突然,院門被撞開,小和平抱著哭鬧的女兒衝進來:"爹!朵朵發燒了!你快看看..."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堂屋中央敞開的行李箱,和壓在茶杯下的字條。墨跡未幹的字跡力透紙背:別找我,也別怨美麗姐。鍋裏有明天的菜,冰箱還有凍好的肉...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是我生平中最重要的人啊”許前進仰天長嘯,壯懷激烈,說著話,趕忙拿出溫度計給朵朵量體溫。
許前進抽出滾燙的體溫計,39.5度的數字刺得眼眶發酸。他望向窗外濃稠的夜色,想起美麗姐說過想去看的星空。此刻,遠方的某個車站,綠皮火車正載著懷揣夢想的身影,在汽笛聲中駛向未知的遠方。而灶台的火苗仍在跳躍,將兩個人未說完的話,熬成了這漫漫長夜裏最溫暖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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