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33節驚雷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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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懶的布鞋底子碾過巷口的碎石子,鞋跟磕在前進許家鐵門門環上時還在發顫。“前進!前進啊!出大事了!”他扒著門框往院子裏探,鬢角沾著的草葉隨著喘息晃悠,活像隻受了驚的麻雀。
許前進正蹲在院子裏打磨木工工具,鑿子尖在青石板上劃出細響。抬頭看見二懶煞白的臉,手裏的錘子“當啷”掉進木屑堆:“二懶叔,您這是——”話沒說完,就見二懶踉蹌著撲過來,指甲掐進他胳膊:“和平!和平跟他那幫朋友在酒吧吸毒,被派出所抓了!剛接到通知,讓家屬趕緊過去!”
錘子砸在腳背上的疼都沒來得及竄上神經,許前進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母親曾經多次攥著他的手,眼窩深陷卻亮得嚇人:“前進啊,小和平腦子活,將來別讓他走了歪路……”此刻那些皺紋裏的叮囑突然變成鋒利的針,紮得他眼眶發澀。“不可能,和平上周還說在學開貨車——”他嘴唇哆嗦著,聲音像泡在冷水裏的棉線,軟塌塌地往下墜。
廚房傳來瓷碗摔碎的脆響。香玲舉著沾麵粉的手衝出來,圍裙帶子還係錯了扣:“你說啥?和平被拘留了?”她踉蹌著扶住八仙桌,指尖蹭過桌麵上兒子當年考上大學時拍的全家福——照片裏小和平穿著藍色校服,嘴角還沾著沒擦幹淨的番茄醬,笑得傻氣又燦爛。
“香玲,您冷靜點。”許前進想扶香玲,卻發現自己的腿比她抖得更厲害。二十年來,他頂著“嚴門出孝子”的擔子,沒舍得讓和平吃過一頓冷飯。學校學費是他沒日沒夜做木工攢的,連讀了三年的網大嫌他“拖拖拉拉”取締他的資格,他都沒皺過眉。可現在……“他怎麽敢啊?”喉間泛起腥甜,他猛地捂住嘴,指縫間滲出的紅滴在青石板上,像朵開錯季節的花。
香玲從裏屋衝出來,膝蓋跪在地磚上時發出悶響。這個跟著他吃了半輩子粗茶淡飯的媳婦,此刻眼裏全是慌亂:“前進!你別嚇我!”她攥住他發涼的手腕,觸感像抓著截幹透的枯木——自從去年接了木器廠的大單子,他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眼下又被這晴天霹靂一劈,竟瘦得脫了形。
“先去派出所。”許前進咬著牙站起來,褲腿掃過腳邊的木屑。香玲卻突然蹲下身,指尖摳進磚縫:“我不去……我沒臉去……”她喉嚨裏發出嗚咽,像隻被掐住脖子的老鴿,“咱娘在的時候說,讓我高地把和平拉扯成好人……我怎麽跟他交代啊……”
鐵門外傳來小轎車的脆響,夕陽把門框的影子拉得老長。許前進望著香玲顫抖的後背,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和平發著高燒喊“爹我疼”,他怕車子顛簸,愣是背著和平愣是走了十裏路去醫院,冬夜的雪灌進膠鞋,腳底板凍得沒了知覺,卻沒敢放慢半步——那時他想,隻要和平好好的,什麽苦都能吃。
可現在呢?
他摸出褲兜裏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根卻怎麽也點不著。二懶默默點過打火機,火苗在暮色裏跳了跳,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更深。“走吧,二懶。”他彎腰攙起許前進,指尖觸到他胳膊上凸起的骨節,“事情總得麵對……和平他……”話沒說完就咽了回去,因為他看見香玲鬢角的白發在風裏飄,像片落錯地方的雪。
巷口的路燈亮了。三個人的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路過宣傳欄時,“遠離毒品 珍愛生命”的紅漆大字刺得人眼疼。香菱突然停住腳,從衣兜裏掏出塊皺巴巴的手帕,往許前進手裏塞:“擦、擦擦嘴……別讓外人看見你流血……”
手帕上還留著肥皂的清香,邊角繡著朵褪了色的蘭草——那是姑姑年輕時給自己繡的嫁妝。許前進捏著手帕,突然想起和平十六歲生日那天,自己把攢了半年的錢遞給他,說“爹沒文化,你要好好學本事”,和平拍著胸脯說“爹你放心,我將來掙大錢給你娶兒媳婦”。
此刻巷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遠處派出所的警燈一閃一閃,像隻不眨眼的眼睛。許前進忽然覺得手裏的手帕重得發燙,就像此刻壓在心上的那塊石頭——他不知道該怎麽跟母親解釋,那個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和平,怎麽就踩進了泥潭;更不知道,等在前方的,究竟是怎樣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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