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34節暗潮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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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出所接待室的白熾燈冷得發藍,牆麵上“坦白從寬”的標語被燈光曬得發舊,邊角卷著毛邊。許前進攥著香玲的手跨過門檻時,鞋底碾過地上的煙蒂,發出細碎的 crunch 聲——像極了他此刻七零八落的神經。
    “家屬過來登記。”穿製服的民警推了推眼鏡,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筆錄本。香玲突然僵住,圍裙上的麵粉還沒拍幹淨,此刻卻像沾了灰的雪,在燈光下泛著青白。“我、我姓……”她嘴唇哆嗦著,筆尖在紙上洇開團墨漬,“和平他……他從小懂事,不會做那種事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喉嚨裏的嗚咽。
    民警沒接話,隻是把監控錄像的屏幕轉過來:“淩晨三點十七分,酒吧包廂內查獲k粉、搖頭丸,現場七人尿檢均呈陽性。這是你兒子許和平。”畫麵裏穿黑衛衣的年輕人正把白色粉末往錫紙上倒,指尖在燈光下泛著青灰——哪怕戴著鴨舌帽,那道右眉尾的疤痕也刺得許前進眼眶發疼。那是十二歲那年,和平為了幫他撿掉在溝裏的木工刀,摔在碎石上留的印子。
    “不可能!”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刮擦地麵發出刺耳聲響,“他上周還說在駕校練車!怎麽會……”話沒說完就被民警打斷:“家屬情緒穩定點。現在需要你們配合調查,他手機裏有個常聯係的‘龍哥’,你們認識嗎?”
    香玲注意到丈夫指尖在發抖。她悄悄握住他的手,觸到掌心磨出的繭子——那是無數個淩晨,他趴在木工台上鑿榫頭留下的印記。此刻這雙手卻抖得像秋風裏的樹葉,指甲深深掐進她的虎口。“我們、我們不知道……和平很少提朋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飄,像片落在水麵的枯葉,隨時會被漩渦卷走。
    筆錄做到一半,許前進忽然想起和平昨天發來的短信。那時他正給客戶打磨衣櫃門板,手機在圍裙兜裏震了震,鎖屏跳出來自“和平”的消息:“爹,轉我三千塊,急用。”他沒多想就轉了賬,甚至沒來得及問用途——畢竟這些年,和平要交學費、換手機、學駕照,他從沒猶豫過。此刻他顫抖著掏出手機,點開那條短信,卻發現備注欄裏“和平”的名字旁,靜靜躺著個未讀的紅色感歎號:對方已將你刪除。
    “怎麽會……”他喉嚨發緊,指尖劃過屏幕,像在觸碰一團虛幻的影子。香玲湊過來看,老花鏡滑到鼻尖,突然發出壓抑的尖叫:“他、他把你刪了?前進啊,這孩子……”後半句被眼淚泡得模糊,她伸手去抓兒子的手腕,卻摸到一片冷汗。
    民警接過手機查看,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最近一次轉賬記錄是昨天淩晨,三千元。備注‘救急’。”他抬頭看了眼許前進煞白的臉,語氣軟了些,“現在當務之急是讓許和平他們配合調查,交代‘龍哥’的下落。他這次是初次吸毒,行政拘留十五日,但如果涉及容留、販賣……”
    “他不會的!”香玲突然撲到桌子上,指甲摳進筆錄本的紙頁,“我兒子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怎麽會販毒!你們是不是搞錯了!”眼淚滴在紙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圓點,像撒了把碎掉的心。
    許前進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和平說想學開車,他咬咬牙給報了最貴的駕校。那天和平抱著他的胳膊晃悠,像小時候求他買冰糖葫蘆:“爹,等我拿到駕照,就去把咱村的果蔬拉到大城市去,賺了錢給你換輛新電動車——你那輛破車喇叭都不響了。”此刻那些話還在耳邊打轉,卻像摻了沙的蜜糖,嚼著硌得牙疼。
    “我能見他嗎?”他忽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磨過砂紙,“就問他一句,為什麽。”
    民警沉吟片刻,點點頭。鐵柵欄門拉開的瞬間,消毒水的氣味混著潮氣湧過來。許和平坐在審訊椅上,衛衣帽子扣得老高,聽見腳步聲才慢慢抬頭——四目相對的刹那,許前進猛地頓住:和平眼下青黑得嚇人,嘴唇幹裂起皮,左眼角還沾著沒擦幹淨的血跡,哪還有半點去年拍全家福時的鮮活氣?
    “爹,對不起……”許和平的聲音帶著顫,像片即將飄落的葉,“我錯了……但我真沒販毒,就是跟著玩了幾次……”
    “玩?”許前進突然衝過去,攥住和平的手腕往上擼——蒼白的皮膚上,幾個針眼青紫色的印子,像落在雪地上的烏鴉屎。香玲猛地捂住嘴,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幹嘔。“這就是你說的‘玩’?娘每天給你攢雞蛋,我每天幹到淩晨三點,就為了讓你‘玩’這個?”他的聲音發顫,卻比怒吼更讓人發寒,“你知不知道,這東西會毀了一輩子!”
    許和平別過臉去,盯著牆上的時鍾:“龍哥說沒事,就是放鬆……他說第一次免費,後來……後來我沒錢了,他就讓我幫忙遞東西……”話沒說完就被香玲打斷:“遞東西?遞的是毒藥啊!你奶奶走的時候說,咱們家世代清白,你怎麽敢……怎麽敢給祖宗抹黑啊!”她踉蹌著撲到桌前,指尖戳在兒子手背上,“你看看你爹,為了你連輛好車都舍不得換,你就這麽報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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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訊室的鍾擺走得極慢,“滴答滴答”聲裏,許和平突然埋下頭,肩膀劇烈抖動。許前進這才發現,許和平手腕上還戴著那條紅繩——那是母親去廟裏求的平安符,說能“擋災辟邪”。此刻紅繩磨得發白,卻擋不住眼前的災,避不開腳下的邪。
    “把‘龍哥’的信息交代清楚。”民警推過筆錄本,“爭取從輕處理。”
    許和平忽然抓住許前進的手,指尖涼得像冰:“爹,你幫我交罰款吧,我不想坐牢……我以後再也不碰了,真的……”
    許前進望著和平眼裏的哀求,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背他去醫院的冬夜。那時和平燒得迷糊,卻還知道把臉貼在他脖子上,說“爹暖和”。此刻掌心的觸感卻陌生得可怕,那層薄薄的皮膚下,仿佛住著個熟悉的陌生人。
    “罰款我交。”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但你得說實話——到底吸了多久,還有沒有別的事瞞著我們。”
    許和平的嘴唇動了動,還沒出聲,民警的手機突然響了。“什麽?酒吧老板娘自首了?供出‘龍哥’的藏身地?”他匆匆收拾文件,臨出門前回頭,“你們先回去,明天來辦取保候審手續。”
    鐵柵欄門再次關上時,巷口的路燈已經滅了。許前進扶著香玲走過宣傳欄,“遠離毒品”的紅漆字在晨光裏泛著冷意。香玲忽然停下腳步,從兜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錢——全是五塊、十塊的零錢,帶著體溫的溫熱:“這是我賣鞋墊攢的兩千塊,先給和平交罰款……”
    許前進望著香玲鬢角新添的白發,忽然想起和平十六歲說的“掙大錢給你娶兒媳婦”。此刻他終於明白,有些深淵,從來不是一步邁進去的,而是像溫水煮青蛙,不知不覺就燙掉了知覺。
    手機在兜裏震了震,是條陌生短信:“許前進,勸你別管閑事。有些事,知道太多沒好處。”
    他盯著屏幕上的字,指尖在夜風裏發冷。遠處傳來環衛車的轟鳴,驚起幾隻棲息的麻雀——就像此刻他心裏的不安,撲棱棱地撞,卻找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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