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46節歲月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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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浸透墨汁的棉絮,將天際最後一絲光亮吞噬殆盡。老式居民房外牆上斑駁的瓷磚,在昏黃的白熾燈下泛著詭異的青光,窗玻璃上暈染開渾濁的光暈,像極了蒙著歲月塵埃的老鏡片。許前進的指節泛白,死死摳住門框,刺鼻的酒氣裹挾著嘔吐物的酸腐味撲麵而來,令他胃部翻湧。
許前進毫無形象地癱在褪色的布藝沙發上,歪斜的領帶如同絞索般掛在脖頸,皮鞋不知去向,露出沾著泥漬的灰襪子。茶幾上橫七豎八倒著啤酒罐,煙灰缸裏煙頭堆成歪斜的小山,零星幾點火星在灰燼中垂死掙紮,恰似他們搖搖欲墜的平靜生活。
"咋回事呀,前進哥,你咋和小猴子喝到一塊去了?喝的叮酊爛醉。"香玲的聲音裏帶著破音的顫抖,看到許前進半癡半狂地扯著領帶,喉結上下滾動。皮鞋狠狠踢向腳邊的易拉罐,金屬碰撞聲在死寂的房間裏炸開,驚得牆角的蜘蛛匆匆躲進陰影。
許前進艱難地翻了個身,沙發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哪有啊香玲?還不是為了那些陳年往事。"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打磨生鏽的鐵板,"這人呐,好端端的活著不好嗎?非得要追求所謂的真相,在自己的傷口上撒鹽,連帶別人也傷害了一把。"
蜷縮在沙發上的許前進猛地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不安的微光。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上那道蜈蚣般的陳年傷疤——那是十五年前那場暴雨,推土機失控時留下的印記,至今觸感依然凹凸不平。
許前進轉瞬間又跌坐在藤椅上,藤條發出垂死的吱呀聲。他顫抖著掏出煙盒,卻發現早已空空如也,煩躁地將煙盒捏成團狠狠砸向地麵。"哎,誰說不是呢?我們多少天沒走出來?"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走出來了,卻還有人揪著不放。你說這到底是為什麽呀?香玲。"
窗邊的香玲渾身劇烈顫抖,月光透過她稀疏的發頂,在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宛如破碎的蛛網。她凝視著窗外搖曳的樹影,聲音縹緲得如同從深潭底浮起的氣泡:"作孽啊作孽啊。小猴子怎麽能這樣?真相有那麽重要嗎?人死如燈滅啊。過去的就過去了不好嗎?"
許前進突然暴起,藤椅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香玲,以後別提這些事了。"他的語氣近乎哀求,額頭上青筋暴起,像一條條扭曲的蚯蚓,"想想我們當初的美好,想想我們開路時,你給大家發糖,想想為大家送水。熱鬧的場景,比什麽都好。"
"是啊,前進哥,快快,你躺好,我給你倒點水去。"香玲慌亂轉身,塑料拖鞋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她衝進廚房,水龍頭的轟鳴聲掩蓋了她壓抑的抽泣,水流衝刷著不鏽鋼水槽,如同衝刷著他們不願麵對的往事。
許前進突然撐起身子,眼神渙散而恍惚:"和平怎麽樣了?"
"和平挺好的啊,他在駕校附近找了個房子住了下來,說科目三科目四過了,拿著駕照來家報到。"香玲端著水杯出來,水在杯口晃蕩,灑在她褪色的圍裙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像極了淚水。
"那就好那就好。"許前進重新癱回沙發上,手指機械地敲打著扶手,發出空洞的聲響,"小吳那邊沒什麽事吧?"
"沒啥事。就是大寶的事,還餘音未了。"香玲將水杯塞進陳一剛手裏,水濺到他手腕上,"你可想開想開點啊,前進哥。別和他們死腦筋,關咱們家啥事?"
空氣瞬間凝固,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掐住咽喉。香玲驚恐地捂住嘴,眼眶瞬間被淚水填滿。"小慶哥"三個字像一把鏽跡斑斑的利刃,精準地刺進他們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鮮血汩汩湧出。
十五年前的那場暴雨在許前進的腦海中轟然重現。泥濘的山路上,推土機失控衝向懸崖,走在最前麵的小慶哥毫不猶豫地將他推開。那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至今仍在午夜夢回時刺破他的耳膜,帶著潮濕的泥土味和鐵鏽味。
"出去。"許前進的聲音低沉得令人心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沁出血來,"都出去。"
香玲慌忙起身,撞翻了腳邊的酒瓶。清脆的碎裂聲中,許前進晃悠著站起來,卻被茶幾絆倒,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香玲站在原地,淚水大顆大顆地砸在圍裙上,最終還是轉身,輕輕帶上了房門。
昏暗的過道裏,聲控燈忽明忽暗,仿佛在為他們的命運歎息。許前進扶著牆劇烈嘔吐,緊接著靠在鏽跡斑斑的消防栓上發呆,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井。香玲蹲在一旁,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皺巴巴的水果糖——那是當年修路時剩下的,糖紙已經泛黃發脆,卻依然牢牢裹著裏麵的甜蜜,如同被塵封的記憶。
夜風從安全出口的門縫鑽進來,裹挾著遠處工地的轟鳴聲,帶著熟悉的泥土和鐵鏽氣息。他們知道,當明天的太陽升起,又要繼續扮演若無其事的模樣,將那些在酒精裏翻湧的往事,重新埋進歲月的灰燼裏。但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當記憶的潘多拉魔盒再次被打開時,他們是否還能守住這搖搖欲墜的平靜,是否還能承受往事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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