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47節燼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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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同煮沸的瀝青,粘稠地漫過黛色青瓦,順著屋簷的溝壑緩緩垂落。蠻子的掌心早已沁出冷汗,死死攥著鏽跡斑斑的門栓,指節泛白。門縫外晃動的人影被夕陽拉扯得扭曲變形,像一根緊繃到極致、隨時都會斷裂的琴弦。"小猴子,你咋來了?"她的聲音不自覺地發顫,伴隨著老舊門軸發出的刺耳吱呀聲,打破了院落的死寂。
門外的年輕人風塵仆仆,藏青色外套肩頭洇著深色汗漬,肩頭還沾著幾片幹枯的草葉。他手中的塑料提包被攥得嚴重變形,指痕清晰可見。"蠻子嬸,我有點事找二懶叔,麻煩讓我進一下。"他露出略顯局促的笑容,缺了小半的虎牙格外顯眼,讓人不禁想起年少時,他偷摘她家杏子被追得滿村跑,不慎摔掉牙齒的模樣。
堂屋內,八仙桌上擺著一碟花生米,二懶正端著玻璃杯,慢悠悠地抿著白酒。杯底沉著幾顆冰糖,在夕陽的照射下泛著微弱的光。聽到動靜,他的脖頸如同生鏽的齒輪,遲緩地轉動,渾濁的目光像掃描儀般,在小猴子身上來回打量。瓷碗重重磕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喲?什麽風把你吹來了?小猴子。來我家,這可是稀客呀。"
小猴子跨過門檻的瞬間,梁上懸掛的老臘肉突然晃了晃,幾滴油星子精準地滴落在他的鞋尖。他快步上前,提包裏的玻璃瓶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二懶叔,我知道你愛喝酒,下酒菜都帶來了。"頃刻間,花生米的鹹香與菠蘿豆的甜膩在屋內彌漫開來,兩瓶"滕公特窖"酒身還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顯然是剛從冷櫃裏取出,涼意尚存。
二懶的喉結劇烈滾動,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盤虯臥龍:"我和你爹可是死對頭,你來我家是何意思呀?"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讓蠻子渾身僵硬。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清明,二懶在墳前燒紙時,那一句句惡毒的咒罵:"老東西死了也該下油鍋",至今仍在耳畔回響。
小猴子掏出軟包香煙,錫箔紙撕開的脆響驚動了梁上棲息的麻雀,撲棱棱地四散飛去。嶄新的煙盒在木紋桌麵上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打火機燃起的藍焰在暮色中跳動:"二懶叔,那是你們之間的過節。現在我爹都沒了,該過去的就過去吧。你再怎麽說還是我的二懶叔啊。你說是吧,蠻子嬸?"
慢子下意識地用圍裙擦了擦手,粗糙的棉布早已被她搓得發毛。她偷偷瞥向丈夫,見二懶布滿老年斑的手指搭上香煙,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對對對。"聲音幹澀得如同曬透的苞米葉,在屋內無力地飄蕩。
火苗舔舐煙卷的滋滋聲中,二懶突然爆發出一陣帶著濃烈酒氣的大笑,笑聲震得牆皮簌簌掉落:"既然如此,那咱就坐下來,咱爺們喝一杯。"玻璃杯重重砸在桌麵上,濺出的酒液在夕陽的餘暉中泛著琥珀色的光暈,宛如凝固的血淚。
小猴子仰頭灌下半杯烈酒,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格外清晰:"謝謝二懶叔。都是一個村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哪有那麽多仇恨啊?"他抹了把嘴角,酒瓶在掌心留下濕漉漉的痕跡,"二懶叔,有件事我想請教一下你。您得是當年那場失火真相知道的最清楚的人了,所以麻煩問一下你我爹他們到底怎麽回事......"
話音未落,堂屋門"砰"地一聲被撞開。燕子氣喘籲籲地衝進來,馬尾辮散開大半,發絲淩亂地貼在通紅的臉頰上。看到小猴子的瞬間,她猛地刹住腳步,校服褲腿上沾著新鮮的草屑,眼睛亮得驚人:"小猴子哥,你怎麽問我爹這些個陳年舊事呢......"
"去廚房幫你媽燒火。"二懶的聲音冷得如同臘月裏的寒冰,玻璃杯底的冰糖早已完全融化,隻剩零星幾粒沉在酒液中,隨著輕微的晃動,折射出細碎而詭異的光。燕子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低下頭,默默往灶台走去。經過小猴子身邊時,兩人的袖子輕輕擦過,帶起一陣細微的聲響,卻在這壓抑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晰。
小猴子盯著杯中打著旋兒的酒花,二十多年前那個驚心動魄的深夜突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衝天的火光中,他的父親族長王嬸癟三一起葬身在熊熊燃燒的火場中,頭發被火焰燎得蜷曲焦黑,後背的棉襖還冒著縷縷青煙。後來,村裏流言四起,都說那場火是九爺因妒生恨,偷偷點燃的——隻因有人看見九爺在加油站買了一桶汽油回來。
"當年還不是癟三回來不好好做人,一心隻想靠著敲詐勒索混天撩日,可能是問你爹他們敲詐的錢太多了,所以他們幾個人才商量好了殺了癟三,也就出現了那場大火。"二懶突然開口,指甲用力刮擦著玻璃杯,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響,"你小子不會是聽了什麽閑話吧?"
小猴子沉默片刻,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刹那,蠻子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照片裏,焦黑的木梁上,幾道螺旋狀的燒痕在閃光燈的照射下,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那是人為潑灑汽油後留下的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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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懶叔,我不是來找茬的,我就想知道為什麽他們要這麽極端的處理癟三?"小猴子將手機倒扣在桌上,聲音輕得如同耳語,仿佛怕驚醒沉睡多年的秘密,"我就是想知道,大火那天,我爹和族長預謀癟三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預謀的,不然現場怎麽會有汽油!"玻璃杯炸裂的脆響如驚雷般炸響,滿子驚恐地尖叫出聲。二懶的手仍保持著攥杯的姿勢,鮮血順著指縫汩汩流出,滴落在"滕公特窖酒標上,將金色的騰龍漸漸染成暗紅。燕子從廚房衝出來,看到父親流血的手,突然轉身衝出家門,書包帶在身後甩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在空中無助地搖晃。
二懶故作微笑的說道,“不好意思小猴子,喝酒居然把酒杯喝壞了。還紮了手,事情確實如此,不過是關係太好了,肯定是商量好了一個人承擔後果的,沒想到火勢蔓延太快了,所以三個人沒跑出來一個,這就是親家,如果不是親家,怎麽可能為了一個癟三。犧牲這麽多人呢?” 小猴子頓有所悟,“還是二懶叔,我終於明白了,他們打算有一個人承擔責任就行了,可是都是親家,再加上火勢蔓延太快,所以就……” 二懶說道,“終於想明白了傻小子?來咱們走一個!”小猴子點了點頭,舉起酒杯喝了起來。
當最後一絲暮色徹底被黑暗吞噬,小猴子握著纏著布條止血的酒瓶,獨自往家走去。遠處山坡上,燕子的身影被夕陽拉得細長而孤寂,她靜靜地蹲在墳前,手中攥著的野花隨著晚風輕輕搖曳。山風掠過樹梢,恍惚間,二十多年前那場大火的呼嘯聲再次在耳畔響起,裹挾著燒焦的核桃香,還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空曠的山間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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