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潮氣順著窗縫滲進堂屋，許前進握著手機的指節泛白，屏幕幽光在他眉骨投下陰影。聽筒裏小吳的聲音像被揉皺的宣紙，混著電流雜音撕扯著耳膜："前進哥，我嶽父，也就是你三哥在夜總會鬧事兒，被警察扣了！"話音未落，背景裏傳來瓷碗碎裂的脆響，驚得牆角的蟋蟀都噤了聲。
    許前進叫醒了香玲說道，“大喇叭三嫂的男人三哥在夜總會出事了，我過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吧！” 香玲眯著眼，“好吧，注意安全啊前進哥”
    搪瓷缸裏的殘茶結著油膜，倒映著牆上歪斜的全家福。照片裏三哥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臂彎圈著紮紅頭繩的大喇叭三嫂，身後油菜花田開得正好，連風都能從相紙裏嗅出甜味。許前進抓起椅背上的夾克，金屬鑰匙串在褲袋裏叮當作響，像一串急促的警鍾。摩托車突突的轟鳴撕開夜幕，巷口野狗的吠叫追著他紮進盤山公路，三月的風裹著寒意，生生將他眼眶吹得發酸。
    派出所值班室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慘白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許前進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看見三哥蜷縮在塑料椅上，藏青色外套皺得如同揉爛的煙葉，灰白頭發亂蓬蓬地支棱著，往日菜市場裏吆五喝六的威風，此刻碎成一地狼狽。民警將一疊文件推過桌麵，鋼筆劃過紙麵的沙沙聲格外刺耳："當事人涉嫌猥褻、損毀財物，需繳納兩千元罰款並提供擔保人。"
    "前進兄弟啊，你可來了！"三哥突然撲過來，渾濁的酒氣混著劣質香煙味撲麵而來，粗糙的手掌像砂紙般擦過許先進的手腕。許前進瞥見他虎口處凝固的暗紅血跡，順著調解室虛掩的門縫望去，半截綴著亮片的豹紋裙擺正在微微顫抖，壓抑的啜泣聲如藤蔓般纏繞著他的神經，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要衝破皮膚。
    繳費窗口的玻璃映出許前進發顫的指尖，零錢在鐵盤裏碰撞出零碎的響。他摸遍所有口袋，還差三百塊。手機屏幕亮起時，三嫂的消息刺得他呼吸一滯："包了薺菜餃子，等你哥回來吃。"往上翻，是三哥三天前的語音，背景音裏夾雜著菜市場的喧鬧："你三嫂頸椎又犯了，順路帶盒膏藥......"
    "用我的信用卡。"低沉的男聲驚得許前進轉身，夜總會經理倚在門框上，筆挺的黑西裝與派出所的簡陋格格不入，金絲眼鏡折射出冷冽的光，"看在許先生跑前跑後的份上，醫藥費我們承擔，但道歉聲明必須寫。"簽字筆拍在桌麵的聲響，像一記重錘砸在許前進心上。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兩人騎著摩托穿行在晨霧裏。三哥的手死死揪住許前進的衣角，掌心的汗透過布料滲進來。"別告訴你三嫂......"風把這句話撕成碎片，散落在青石板路上。許先進猛地刹車，路旁梧桐樹的枝葉沙沙作響，仿佛在替他質問："你知不知道，三嫂每天都為了家裏為了村裏忙的不可開交？上個月你住院，她整宿整宿不合眼！"
    記憶如潮水翻湧——那年三哥出車禍，三嫂偷偷賣掉祖傳的銀鐲子，自己卻在磚窯廠扛水泥袋，肩膀磨得血肉模糊。此刻三哥突然蹲在地上，嗚咽聲混著晨露打濕褲腳："我就是鬼迷心竅......那姑娘笑起來，像年輕時的你三嫂......"
    許前進摸出癟癟的煙盒，才想起早就抽完了。他拍了拍三哥佝僂的背，恍惚看見十五歲那年，三哥舉著鐵鍬衝開那群惡霸，自己躲在他身後，聽他胸膛裏擂鼓般的心跳。遠處傳來公雞打鳴聲，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
    路過菜市場時，許先進放慢車速。三嫂佝僂著背在收拾菜攤，灰白的頭發在風裏飄成細碎的雪，原來菜地裏吃不完的菜三嫂都早早的拿市場上來賣，後座傳來哽咽："放我下來吧。"後視鏡裏，三哥挺直脊背朝攤位走去，晨光照著他的影子越拉越長，漸漸與記憶裏那個頂天立地的身影重疊。手機在口袋震動，新消息彈出："我去忙了。鍋裏熱著餃子，慢點開，回來別忘了吃，你的愛，香玲。"許前進抹了把臉，分不清是霧水還是淚水，調轉車頭，朝著家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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