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陽光像把生鏽的剪刀，斜斜地剪開周美麗超市的玻璃門，在龜裂的水泥地上裁出破碎的光斑。許前進坐在褪色的塑料板凳上，後腰硌著翹起的鐵架，手裏的竹簽轉得發膩，聽著貨架間傳來零食包裝袋窸窣的聲響，恍惚間像蛇類蛻皮時的摩擦聲。
    周美麗擦拭貨架的動作驟然僵住，栗色卷發隨著脖頸轉動蕩起一圈虛影。她沾著清潔劑泡沫的手指突然點向徐前進，冷不丁開口："前進啊，你知道小猴子滿村打聽當年失火的事，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嗎？"
    竹簽"啪嗒"墜地，在寂靜的空間裏炸響。許前進彎腰去撿時，後知後覺發現掌心沁出的薄汗早把褲腿洇出深色痕跡。貨架上歪斜的豆瓣醬罐子映出周美麗似笑非笑的臉，油亮的鐵皮表麵扭曲著她上揚的嘴角，恍惚間竟與村口老槐樹上那麵蒙塵的照妖鏡重疊。
    "美麗姐，這...這我哪知道啊？"他的聲音卡在喉間，像被曬幹的蚯蚓。
    "續家譜。"周美麗把抹布狠狠甩在貼著"特價促銷"的收銀台上，揚起的灰塵在光柱裏瘋狂翻湧，如同被困住的亡靈。"小猴子扒出他們家那本爛得能掉渣的族譜，非要給九爺正名。聽說當年大批鬥，連個名諱都從族譜上剜得幹幹淨淨。"
    許前進的喉結艱難滾動，上周在祠堂撞見的畫麵突然刺入腦海——月光從雕花窗欞漏進來，小猴子跪在青磚地上，指腹撫過黴斑遍布的族譜，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冗長，幾乎要把供桌上九爺的牌位整個吞噬。"沒想到這小子..."他扯動嘴角，嚐到鐵鏽味，"還挺有孝心。"
    "孝心？"周美麗突然欺身上前，廉價香水味裹挾著辣條的辛辣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他鼻腔發疼。"你還真信這些封建老古董？"
    "美麗姐，這可不是迷信。"許前進慌忙後退，後腰重重撞上堆成小山的方便麵箱子，紙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就像過年祭祖，清明掃墓，老輩傳下來的..."他的聲音漸漸低沉，想起奶奶臨終前枯瘦如柴的手攥著他的腕子，指甲深深掐進肉裏，非要他發誓每年去墳頭添把新土，"笨人看著是老頑固，聰明人知道那是根，斷不得。"
    周美麗誇張地瞪大眼睛，剝落的紅色甲油在陽光下像凝固的血痂。"喲嗬，幾日不見成思想家了？改天咱超市搞個讀書會，你來講講封建糟粕的浪漫？"
    話音未落，玻璃門"哐當"撞在牆上。鋼蛋頂著一頭亂發衝進來，迷彩褲腿沾著半幹的草屑，活像剛從墳頭打滾回來。"美麗姐！老規矩！"皺巴巴的紙幣拍在櫃台上，帶著體溫的褶皺裏還夾著片枯葉。
    "今兒咋不是金鳳來買東西了？"周美麗掃碼的動作頓了頓，塑料包裝袋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她在家燉紅燒肉呢！"鋼蛋撕開煙盒，抖出的香煙在指間微微發顫。他突然壓低聲音，吐出的白霧裹著神秘："對了，你們聽說沒？小猴子在老井邊刨出個鐵盒子，裏頭全是..."喉結滾動，"九爺寫的日記！"
    許前進感覺太陽穴突突跳動，貨架上的醬油瓶在眼前晃成一片暗紅。記憶突然翻湧——兒時蹲在老井邊，九爺坐在槐樹下講故事，煙袋鍋裏明明滅滅的火星，此刻竟與鋼蛋嘴裏噴出的煙圈詭異地重疊，在空氣中勾勒出某個模糊的輪廓。
    周美麗說道，“現在日子過好了，沒想到小猴子居然鼓搗起這些來了，莫非想和前進鼓搗木藝一較高低啊？”
    鋼蛋說，“前進哥，小猴子寫完族譜你可要檢閱一下再讓他拿去印，千萬不能讓他亂寫我爹，如果出了叉子，你老嶽父在那邊也不會原諒你的！”
    許前進沒想到鋼蛋居然能說出來這樣的話，可畢竟自己是做姐夫的，隻好安慰一下鋼蛋，“放心好了鋼蛋。我會把好關的，畢竟還有我娘，趕緊回家吧，別讓金鳳炒菜等醬料。”
    鋼蛋屁顛屁顛的走了，就聽周美麗說道，“對了前進，你柱子哥的事能不能不寫，就來個生平不祥，畢竟我們夫妻一場。我不想他的事讓後人再指指點點，希望你能理解！”
    許前進讚同的說道，“知道了美麗姐，是啊，世間的事和做人是一樣的，有些話可說有些話不可說，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能做，人生就是一盤棋，下好了皆大歡喜，下不好遺臭萬年啊！”
    周美麗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感緊回家吃你的飯吧，就天天給我洗腦，就不知道我想的是什麽？”
    許前進站起身來，“不說了不說了，美麗姐，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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