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在老屋簷角纏綿，二懶的北京步鞋已經叩響周美麗超市的玻璃門，"啪嗒啪嗒"的聲響驚飛了梁下築巢的燕子。她鬢角的白發黏著細碎汗珠，粗布圍裙上沾著未洗淨的麵粉，活像剛從灶台前打了場硬仗。
    "前進也在啊！美麗啊！趕緊的到我家去給我陪客，今天可是我家大喜的日子，誰都不許推辭！"二懶扯開嗓子，震得貨架上的罐頭輕輕搖晃。 正在整理貨架的周美麗手一抖，桃紅色指甲在玻璃罐上劃出尖銳聲響，豔麗的甲油與貨架上廉價的塑料包裝形成刺眼對比。"二懶叔，您這是要把超市屋頂掀了？"她挑眉，珊瑚色口紅在晨光裏泛著調侃的光澤。
    許先進從泛黃的賬本後抬起頭，鋼筆尖在紙上洇出深色墨團，像朵突然綻放的墨梅。二懶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布滿裂口的手一把攥住他袖口，碎花圍裙在身後翻飛如彩旗："燕子婆家來提親了！兩輛鋥亮的小轎車停在村口，西裝革履的陣仗，沒你倆鎮場子可怎麽行？"
    周美麗倚著櫃台輕笑，珍珠耳釘隨著動作輕輕搖晃："二懶叔說笑了，自家閨女的終身大事，關起門來慢慢商量不好嗎？難不成非得在我們麵前顯擺顯擺？"她故意拉長尾音，語調裏帶著小鎮人特有的狡黠。
    二懶急得直跺腳，涼鞋踢起的灰塵在光柱裏起舞："我的小姑奶奶！男方家裏帶了金戒指、銀鐲子，還有燙金的聘書！"她突然叉腰，擺出潑皮架勢："你們要是不去，我就搬個板凳坐超市門口，見人就說這裏賣的都是假貨！"
    許前進被嗆得劇烈咳嗽，慌忙扶住差點翻倒的算盤："二懶叔鬆手！這襯衫是香玲特意給我新做的......"他轉向周美麗，目光裏帶著無奈的求救，"要不......"
    "行行行，真是怕了你！"周美麗抓起雕花鏡子補妝，粉撲在臉上拍得"啪啪"作響，珍珠項鏈隨著動作輕晃。她瞥了眼牆上的掛鍾："總得讓我換身像樣的衣裳，總不能穿著這沾著泡麵味的圍裙去見你親家吧。"
    二懶哪肯放過，拽著許前進就往外拖。他工裝褲在門檻上蹭出灰印，鑰匙串"嘩啦"作響："說好了隻坐半個時辰！下午還得去鎮上......"話音被呼嘯的風卷走，三個人跌跌撞撞穿過飄著炊煙的石板路。
    老遠就聞到二懶家院子裏飄來的香氣，油炸丸子的"滋滋"聲混著蠻子跑調的哼歌。隻見蠻子係著油漬斑斑的圍裙，踮腳往晾衣繩上掛紅燈籠，竹竿被壓得吱呀求饒。"當家的，人來了！"二懶扯開嗓子一喊，驚得院角的蘆花雞撲棱著翅膀亂飛，雞毛飄落在剛洗好的被單上。
    堂屋裏，八仙桌鋪著嶄新的紅綢，青花瓷盤裏堆滿瓜子糖果，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燕子穿著藕荷色旗袍，低眉順眼地坐在末座，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擺，珍珠紐扣在旗袍上微微發亮。對麵沙發上，男方父母筆挺的中山裝熨得能切豆腐，金絲眼鏡在燈光下閃著冷光。
    "親家快看！"二懶一把將許前進推進屋，袖口還沾著他掙紮時蹭的牆灰，"這是我們村老支書許前進，見過大世麵的！還有周美麗，鎮上商會都請她開過講座！"他的聲音裏帶著炫耀，仿佛請來的是村裏的大人物。
    男方父親慌忙起身，皮鞋在磚地上擦出刺耳聲響，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他雙手遞上燙金請柬，龍鳳呈祥的紋樣在陽光下泛著貴氣："久仰久仰！有書記和周老板坐鎮，這樁婚事我們一百個放心！日子定在八月十六，還望二位賞臉參加婚宴......"
    許前進被按在主位上，青瓷杯裏的碧螺春漾起細小漣漪。他望著燕子偷偷絞著裙擺的手指，突然想起去年暴雨夜，這丫頭舉著油紙傘在泥濘裏深一腳淺一腳地給他送傘，褲腳沾滿泥漿卻笑得燦爛。
    周美麗端起茶盞輕抿，珊瑚色口紅在杯沿留下完美唇印。她眼波流轉，笑意盈盈："要說這姻緣啊，還得看孩子們的心意......"話未說完，院子裏突然爆發出哄笑。蠻子舉著剛出鍋的炸藕盒跌跌撞撞闖進來，油漬滴在嶄新的紅地毯上，像一朵朵意外綻放的花。
    二懶又急又笑，抄起抹布去擦："你個老糊塗！這可是給親家準備的......"她的嗔怪裏帶著藏不住的歡喜。陽光穿過雕花窗欞，在八仙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與滿室的熱鬧交織成一幅鮮活的民俗畫。
    許前進忽然感覺口袋裏的手機震動，悄悄摸出來——是香玲發來的消息，配圖裏，溫在鍋裏的薺菜餃子氤氳著熱氣，模糊了鏡頭。他抿了抿唇，悄悄按滅屏幕，端起茶盞一飲而盡。辛辣的茶香混著院裏飄來的喜糖甜，在舌尖暈開，竟比二十年老酒還要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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