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熱的蟬鳴裹挾著柏油路蒸騰的焦糊味，金鳳倚在自家斑駁的玻璃門前，指甲幾乎要將出貨單掐出碎痕。玻璃倒映著她繃緊的下頜，脖頸處細密的汗珠順著鎖骨蜿蜒而下。三天前鋼蛋剛才信誓旦旦說去城裏送貨，此刻第七個暮色卻已漫過街道，曾經雷打不動的早晚電話，如同斷線的風箏，消失在粘稠的暑氣裏。
    "美麗姐！你給我評評理！"金鳳撞開周美麗超市的竹編門，驚得院角蔫頭耷腦的絲瓜藤簌簌顫動。她抓起桌上落灰的搪瓷杯，仰頭灌下隔夜涼茶，杯底殘茶混著苦澀的茶葉梗在齒間碾磨，"前些日子鋼蛋還黏得像麥芽糖，現在倒好，連衣角都見不著了！"
    周美麗擇菜的手頓在半空，沾著泥土的指甲縫裏還嵌著新鮮的豆角絲。"他什麽性子你還不清楚？當年追你，在村口老槐樹下守了整整一宿"話未說完，金鳳突然拍案而起，震得竹籃裏的豆角蹦出老遠，驚飛了啄食菜葉的灰麻雀。
    "那是從前！"金鳳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眶泛起紅血絲，"上周收拾衣櫃，他襯衫領子上沾著陌生的茉莉香！"蟬鳴聲驟然刺耳，周美麗望著眼前這個曾經笑靨如花的姑娘，恍惚想起二十年前的婚禮——鋼蛋背著新娘踏過田埂，新鞋上沾滿的泥花都在陽光下閃著光。
    "要不找個信得過的跟蹤一下看看啥情況"周美麗給出了一個主意。
    "找誰？"金鳳打斷她的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滿村人見我都喊"鋼蛋嫂"，誰會幫我幹這醃臢事？"她轉身時，衣角掃落竹籃，豆角滾落一地，如同散落的心事。
    暮色四合時，金鳳對著斑駁的鏡子反複調整遮陽帽，巷口老槐樹的影子斜斜切過她蒼白的指節。三輪車後鬥堆著的紙箱隨著顛簸發出窸窣聲響，成了天然的掩護。當鋼蛋的貨車拐進城南果蔬批發市場，她踩著二八自行車的腳踏板，心跳聲幾乎蓋過了車輪碾過碎石的響動。
    七月的日頭像塊燒紅的烙鐵，炙烤著廢棄的水泥管。金鳳蜷縮在管內，汗水浸透後背，在粗糙的管壁上洇出深色痕跡。透過斑駁的鏽跡，她看見鋼蛋將最後一箱蘋果搬進車鬥，卻反常地沒有發動引擎。男人掏出泛黃的手帕擦汗，轉身走向市場角落——那裏站著個穿碎花裙的女人，烏黑的長發紮成利落的馬尾，踮腳係著遮陽棚上新換的藍綢帶，裙裾在熱浪中輕輕翻飛。
    金鳳感覺喉嚨被無形的手掐住。女人遞來冰鎮酸梅湯時，鋼蛋仰頭飲盡的模樣，喉結滾動的弧度竟比對著她笑時還要溫柔。當兩人湊近查看開裂的西瓜，發絲幾乎要纏繞在一起的瞬間，金鳳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她忽然想起婚前某個夏夜，也是這樣的月光，鋼蛋與她分食半個西瓜，睫毛上跳躍的碎光，曾是她整個青春的銀河。
    待鋼蛋驅車遠去，金鳳強作鎮定地走向攤位，指尖在熟透的紅富士上留下月牙形壓痕，金鳳一邊選水果一邊說道，"老板，剛才那男的"
    "普通朋友，幫我拉貨的。"女人數錢的動作頓了頓，腕間銀鐲撞出清脆聲響，仿佛敲在金鳳心上。她餘光瞥見攤位後窗台上的相框——女人依偎在西裝革履的男人身側，背後是燈火璀璨的外灘夜景。突然，零錢被重重拍在秤盤上，塑料筐裏的蘋果跟著震動"買水果就買，打聽這麽多做什麽？"
    霓虹燈次第亮起時，金鳳蜷縮在床頭，手機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空洞的瞳孔。抽屜深處的結婚證早已泛黃，照片裏兩人青澀的笑容被歲月暈染出溫柔的邊。窗外傳來熟悉的貨車轟鳴聲，車鬥裏晃動的紙箱，像極了二十年前他們裝滿憧憬的嫁妝。
    淩晨三點，鋼筆尖刺破日記本的紙頁，墨跡在破洞處暈染開來。窗外飄來若有若無的茉莉香，混著夜市殘留的油煙味，在悶熱的空氣裏發酵成酸澀的謎團。周美麗的話在耳畔回響"婚姻就像果園裏的樹，看似枝繁葉茂時，或許根係早已被蟲蛀空。"金鳳握緊鋼筆，在黑暗中凝視窗外濃稠的夜色——這一次，她要親手揭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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